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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得·布劳仔细研究过这个问题,发现维系小国寡民所依赖的是小群体的一致性:比如说伏羲治下的一个镇子吧,大家全都沾亲带故的,风俗习惯也都一样,个人既有承担社会义务的自觉性,舆论也有着强大的威慑力量,谁要是干了什么不光彩的事,大家的唾沫星子就可以淹死他,所以社会结构是非常稳定的,嗯,我们现在也有不少地方还是这个样子呀;可大的团体就有本质上的区别了,你能想像一个“喂马劈柴,周游世界”的流窜杀人犯会被唾沫星子淹死吗?
当然了,布劳如果只是把事情说到这个地步,好像也看不出比老祖母式的智慧更强的地方,布劳着重论述的是:人与人之间总是要做一些互相交换的,比如说,有一天你来找我,说盖房子需要个帮手,我呢,傻呵呵地笑着就跟你去了,好好卖了一把傻力气,又过了些天,我着急出门,可突然发现草鞋坏了,于是就找你讨双草鞋穿……淳朴的日子就是这样延续的,正是这种看似漫不经心的社会交换行为渐渐构成了社会结构和社会制度,人们正是因为社会交换的需要才形成了小小的群体,比如说,就是伏羲的那个小镇子。
我们的伏羲镇真是一座天堂呀,但是,也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应该忧伤的是,我们每个人的能力都是不同的,有人强壮些,有人瘦弱些,有人精通独孤九剑,有人喜欢吟风赏月,有人天生就具有领袖魅力,有人却一点儿没有主心骨,于是,每个人对伏羲镇的贡献自然也就是不一样的。大家需要经常组织起来去森林打猎,这就需要一个带头大哥,徐志摩自然对这个岗位毫无兴趣,李敖也只喜欢刨这位带头大哥的老底而无论这位带头大哥到底是谁,毕加索一门心思捉摸着怎么画好洞穴岩画,而莫扎特则绞尽脑汁看如何在这个没有钢琴的世界里展示自己的音乐天才……最后还是岳不群“勉为其难”地顺应了大家的盛情,这样,打猎队伍就成为了一个组织化了的整体。
“整体”,或者“群体”,这两个词对我们普通人来说再平常不过,可在布劳那里却是一个重要概念。我们的伏羲镇越来越像一个整体了,这个“整体”潜移默化地对其中的每一个人发挥着奇妙的作用,原先我们人与人之间只是自由交换的关系,如果我不愿帮你盖房子,你除了生生闷气之外也不能怎样,要么就主动提出把如花似玉的女儿嫁给我,可现在,世道变了,权力的形成使得交换不再是原先那样的平等和自由,这回你可以对我说:“我岳不群让你小子帮我盖房子去。”我向四下一看:好家伙,岳灵珊和林平之手按宝剑怒目而视,后边还跟着一群气宗弟子,唉,除了无条件地去劳动,我还有什么办法可想呢?可惜了岳灵珊这个MM,如果在社会分层开始之前,她有可能就是我的老婆呀!
这个时候,别的事情就不管了,对于我来讲,当务之急的就是草鞋问题:我不可能再向以前一样随便找老岳讨草鞋穿了,而我们镇上又只有岳不群会做草鞋,更为可恨的是,我这双尊贵的脚天生就对泥土过敏,唉,这可怎么办呢?
布劳给我出了四招。第一招是:如果我有一门独门绝技的话,就可以用它来向以岳不群为首的镇子核心来做交换;第二招是:嵩山镇的草鞋也能满足我的需要,我可以去找左冷禅;第三招是:我练成独孤九剑,强迫岳不群给我草鞋;第四招是:我去找找草鞋的替代品,如果可以搞来耐克运动鞋的话,呵呵,对我这个原始人来说也是可以将就的。
唉,这四招虽然都是好办法,可第一,我没有任何独门绝技;第二,虽然到嵩山镇可以搞到草鞋,但走到嵩山镇需要磨损掉十双草鞋;第三,我虽然想练独孤九剑,可风老前辈一向来去无踪;第四,我身处史前时代,是无论如何也等不到耐克公司成立的。——喂,布劳兄弟,你还有没有实际一点儿的办法呀?
布劳自信地说:“当然有了!如果这四招都行不通的话,我还有最后一个绝招,那就是:对岳不群表示服从,甘愿做他的忠实走狗。你既然毫无选择权了,可行的也就只有这一招了。”
布劳是个居心叵测的家伙,他把告诉我的这几招也对岳不群讲了。岳不群听过之后满脸阴云,作为一个理性的人,他知道,如果想要维持现有的权力,就必须想出破解“布劳四式”的新招。岳不群暗自挠头:“独孤九剑的破法我都已经捉摸出来了,可这“布劳四式”该怎么去破呢?”
这个小问题是根本难不倒岳不群的,他发觉最关键的手段就是阻止住草鞋的其他提供者,比如,灭掉嵩山镇,翦除左冷禅,还要尽量延缓耐克公司出现的时间。一句话:全力维护自己的垄断地位。从此,强制性手段越来越多,刑罚也大规模地出现了,并且被应用得越来越重、越来越广,社会分层开始形成……
——这里需要特别提示一下,社会分层是个很复杂的事情,可千万别把它习惯性地想像成简单的阶级对立,嗯,比如我们一些社会学权威教科书里总会提到一个社会冲突论一派的德国学者达伦道夫,说他大量借用马克思的术语而实质却根本和马克思无关。其实呢,这些书里避而不谈的是,正是这位达伦道夫聪明地质疑了马克思的阶级对立一说:在马克思的时代,公司或工厂的所有者同时也是管理者,但后来事情的演变是,所有者和管理者发生了分离——我们现代人对这点都很容易理解:一个小老百姓手持一家大公司的少量股票,他不也就是这家大公司的一位股东吗,而该公司的总经理却可能是一位毫无股份的职业经理人,是“被雇佣者”,更有甚者的是,该公司本该属于被剥削阶级的底层工人也有可能持有少量的股份,这样的话,他究竟是股东还是雇员呢,或者说,他到底属于剥削阶级还是被剥削阶级呢?
以上说的是资本的分化,而劳动同时也在分化——难道工人全是大老粗吗,不也有金领和白领吗,不也有高级技术工人和简单体力工人之分吗,他们之间的收入差距不也是巨大的吗?如果我们依然使用“阶级”这个概念的话,在这时过境迁之后到底存在着多少阶级呢,这些阶级之间又是怎样互相作用的呢,到底是哪个阶级在剥削着哪个阶级呢?
只要靠着我们现代生活的常识就很容易理解达伦道夫的意见,而兰斯基更为我们指出了:社会越是发达,阶级就越难以简单界定,因为一个人可以分别属于好几个不同的阶级。所以,千万不要以为社会分层只是简单的二元对立,它现在是复杂的,以前也是复杂的,从来都是复杂的,复杂到超过所有人的想像。马克斯·韦伯经典地感叹于社会分层是如此地让人眼花缭乱,于是他不得不创造了一个“理想型”概念来研究它们——如果不这样抽象和简化的话,根本就没有办法入手分析。
有了这个提示之后,再来想想我们的伏羲小镇,对了,这时候已经变成岳不群小镇了,当这个小镇越来越大的时候,社会分层也就越来越是复杂,社会秩序的维持越来越离不开正式的规则和强制性的权力——如果我们说道家也有着原教旨主义一派的话,那么他们的主张自然只是刻舟求剑式的。
文子不知道是不是一个原教旨主义者,不过,当我们接触过布劳的理论之后,就可以浑身一轻地来看文子的这段下文了:对群众施加足够的恩惠,他们自然会活得美滋滋的,这就是“仁”;对自己的丰功伟绩要不厌其烦地宣传,把自己树立为老百姓心中的道德典范,君臣之间有“礼”来节制,高低贵贱一清二楚,亲疏关系明确有别,危亡之国得以延祚,绝世之家得延香火,这就是“义”;啥也不听不看,啥也不问不想,以无知无识之心悠游于红尘之外,含阴吐阳与万物合为一体,这就是“德”;所以说,“道”产生出了“德”,“德”产生出了“仁”和“义”,道、德、仁、义这几个东西相互依存,有生有离,当仁和义脱离了道和德而被单独确立下来的时候,道的世界也就离我们远去了。
——文子这段话很有些费解的地方,细心体会,他最后要说的意思似乎是:上古世界是道的世界,大概就是伏羲小镇那样的吧,而后道的世界退化为德的世界,这大概就是指黄帝的时候,再而后则道、德俱废,仁、义登上了舞台。这或许正是《老子》通行本第三十八章的意思: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