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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汪若海说,“我这么多年与世隔绝早不知谁是谁了。我最后一次听见她声儿是在‘炮局’,她在隔壁预审室里嚷,假装受了冤枉,听说公安局早想收拾找不着茬儿,逮着一件小事把她教养了。”
“教养的话,这么些年也该出来了。”
“谁知道她有没有接着犯事。反正我是没她消息。这种人我也是不敢沾了,就是大街上碰见我也避远远的。”
“我陪你。”我笑嘻嘻地又递给汪若海一支烟。“当年你是怎么折的?大家都说你入室抢劫,也有人说你倒红宝石,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事说起来我也够冤的。”汪若海笑笑说,“哪来的入室抢劫呀更甭说红宝石了,有红宝石我自个不留着呢。我就是到一个认识的港客房里聊天,临走顺了他一皮包,没想到正赶上宾馆清查,都走出走廊了被人堵了回来,包里就区区几千港币耽误了我八年。正赶上打击,也他妈不讲理,胡判,我最近正准备找他们给我平反呢?”
“我听人家可不是这么说的。”我笑着看着汪若海。“说你拿着颗大个红宝石满世界晃人,被连人带物一齐拎住,那红宝石是国宝,原来镶在你奶奶的缎子小鞋上,你奶奶是宫女,你爷爷是太监,民国初年两口了私奔时从宫里盗出来的。”
“别扯淡了,我爷爷是太监有我吧?”“真的真的,你爷爷要不是太监就是清朝的八三四一。人家说要不也判不了你那么重,关键你太黑心,卖石头就卖石头还反搭鞋,说你奶奶那小臭鞋也是文物张口要一万。国家特生气,嫌你给国家丢份,全世界也没这么下作的倒爷。那小臭鞋要让洋人摆进博物馆咱全体炎黄子孙脸上都没光。你正犯的是危害民国罪,台湾逮着你也得判。”
汪若海笑:“你这么些年就练嘴皮子了吧?”
“还有一颗呢?你奶奶有两只脚,石头也应该有两块,咱们天朝不是一向讲究个对称么。”
“还有三颗,我奶奶是四只脚。”
夜里,我在粉下摆弄着那只灰色皮包里的物件,我试着把夹子往头上别,头发太短,夹子一次次滑下来。我打开化妆盒,走到穿衣镜前往自己脸上补妆。我把眼圈四周涂满青蓝色的眼影。使自己的眼睛像熊猫似的深邃,我又将鼻翼两侧搽了些红,然后用口红勾勒了一张大大的嘴,我对着镜子笑了像蚌开壳,如此照猫画虎我对我的意中人的形象更有把握了。我价值下找出旧通讯录翻看。通讯录上每页都是密密麻麻写着各色人名和电话号码,有些人名我还能依稀想起是我什么时期的朋友长得什么样子,相当部分我已经毫无印象了,我简直一点都想不起这些电话号码后面的人和我曾有过什么关系。我想那个女人肯定隐藏有这片人名里,只是我无法将她辨认出来。这些在量的小力、小明是那么中诵,干人一面,我甚至连其中谁男谁女,都无法断定。那夜我睡的极不塌实,梦境纷至沓来。我梦见我和很多不认识的人吃饭谈笑和一个面目模糊的女人交欢,运输和极不连贯,感觉潮湿灼热如身入沸水,中凌空虚无,无论我在干什么,总有一个穿条格衬衫的人在我的视线之内,手上戴着一颗大如鹅卵的红宝石。有一片刻,高洋也出现了,栩栩如生,谈笑挥洒,我在梦中并没有觉得他是死人,心情豁然开朗。
六
一个穿黑皮大衣的男人站在街对过的邮局门里,隔着玻璃凝视我,玻璃上印映着着街上的车流人群,他大概以为我看不着他。我拐过一个街口,这个男人的脸又印在一家服装店的玻璃门上。无论我走进哪条街,那一排排商店的明晃晃的玻璃门窗上总有一房屋中现着这个男人的脸,犹如一张到处张贴的电影海报。现在公安局用的人也全是流氓打扮了。我想,要说时髦,公安局的便衣最赶时髦。我走一家食品店,堵着门口的柜台站着,那男人的脸在对面餐馆的玻璃窗上显影、放大、双眼熠熠放光,隔着马路投射到我身上,我如同在探照灯的照耀下被人洞悉。我侧过身子用后背挡住那目光,小声地叫:“师傅,师傅。”一个年轻女焦货员眼睛瞟地走过来,手里拿着钢夹子。“要什么?”“跟您打听个人乔乔还在这儿不?”“什么乔乔?”女焦货员白眼瞧我,扭身走开,“没这人。”您等等您等等,她不叫乔乔,姓乔,叫什么我忘了,原先也是限糕点的。”“我们这儿就没姓乔的。”女售货员远远地扔过一句,开始给一个中年人称“糖耳朵”。再不看我。
我走出食品店,背负那张庞大的无处不在的脸的沉重的视线慢慢往前走。一辆通道式大型公共汽车驶过,暂时断过了那视线,我疾忙钻进路边的药店。进店我就向柜台里微笑,那张纪象般的大脸变成一个穿黑皮大衣的男人匆匆冲过马路,在一间间商店门道上踌躇。一个女店员迎上来问我买什么,我说不买什么,继续微笑。女店员一侧脸看到笑着迎上来的张莉,知趣地走开。“你怎么来了?”张莉问。
“来看看你。”“得了,准是有事,我们这儿各种鞭刃鞭酒全部脱销。”
“透着中国人民生活水平高了,仿佛肾虚。”穿黑皮大衣的男人向药店走来,我对张莉说,“到你们后边谈谈行吗?”
“来吧。”张莉向后走去。
我连忙绕进柜台,在穿黑皮大衣人进门之前消这在柜台的一门帘里。我在药丫后面的休息室里坐着,喝着茶,又暖和又惬意。张莉笑着,悄悄摸了摸我冰凉的手:“你最近干嘛呢?东奔西跑的。”“我杀了个人,公安局正逮我呢。”
“瞎说,”张莉笑,“你哪有胆儿杀人。”
“还是我们张莉了解我。”我笑,低头喝了口茶,“问你件事,你记不记得咱们有前门药店上班那会儿我每天都干什么?”“怎么想起问这个?你能干什么?每天上班来除了贫还是贫,要不就打电话。”“怎么啦?出了什么事?”“你别管。你就告我你印象里那时我跟谁来往最多,谁老来药店找我?”“找你人多了,那会儿什么坏蛋不来找你?我怎么记得谁才来我又不认识他们。”“是么,可总有最常来的。你会一点印象没有?那会儿你不是挺盯着我,找我的人老替我打发。”
“谁呀?我怎么那么爱管你的闲事?觉得自己怪不错的。”
“真的真的。”我看四下没人鬼鬼崇崇地摸了张莉一下,“你肯定有印象。”“让人看见。”张莉躲了躲我,四处望望,低头呆了会儿,抬脸冲我一笑,“我记得那会儿你老给一个女的打电话。”
“谁?叫什么名字?”“姓刘哪。”张莉眼睛看向别处,“叫什么我忘了。你那会儿一天给她打好几次,一打就聊个没完,那腻——你怎么会不记得?别装了,你是不是还打算重叙旧好?”
“隔这么多年还醋呐?”
“别碰我,这是在单位,尊重点,谁醋她呀,长得跟河马似的,我是替你难为情,迷上这么个东西。”
“你见过她?她来过咱们药店?”
“你是不是打算再去找她?”
“是!他妈地你管得着吗!对不起对不起,我没那意思别生气,千万别生气,你在哪儿见过她?告诉我求求你。”
“你对我总是这样,用着了甜言蜜语下跪都行,用不着正眼都不瞧一眼。”张莉很伤心,“我早看透你了。”
“没那意思。”我抚慰她,“我,你不还不知道么,出口伤人那都无意的——自卑。”
“得了,你也不用装花尾巴狗。”张莉蛮善良地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你真想正正经经找个人,我倒认识一个不错的姑娘,家里是高干,三间大北房。”
“你都拧哪儿去了,人家说前门楼子你说机枪头子。我不是找对象,找对象我就找你了,可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比你好的。我是要写不,没听报上见天叹息,才同志死一个少一个,要抓紧帮助他们把自己的经历整理出来,他们的一生是和我们整个革命斗争史密不可分的,对教育青年人帮助他们认识历史有不可替代的作用。”
“我爱你。”从药店后门出来,一条条整洁的小胡同里行人稀少,阳光洒在一座座四合院的房脊上,空气干冷清冽。我缩脖袖手地慢慢走着,很满意自己知道了这个女人的姓。“长得跟河马似的。”刨去张莉感情用事的诬花费不实成分,显然是说这个女人的嘴比较大,嘴大就对了。一个个大嘴女人的头象从我脑中闪过:露出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