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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便在创作中伴随着这种想象力,并在克服后者所热烈寻求的种种困难。而一个人越是拥有技巧,就越是要少夸耀,少表现,以便使想象力放射出全部光辉。”想象力和技巧,轻重,主从,判然有别,各居其位。这样的见解既通达又深刻,可谓精辟。技巧是在一定的束缚中所获得的自由。波德莱尔认为,诗歌的格律不是凭空捏造杜撰出来的,而是精神活动本身所要求的基本规则的集合体,格律从不限制独创性的表现,相反,它还“有助于独创性的发扬”。
技巧和规则所以重要,还因为它们反映了人为的努力。波德莱尔的美学观念中的一个重要原则是重艺术 (即人工)而轻自然。他认为艺术是美的,是高于自然的,而自然是丑的,因为它是没有经人为的努力而存在的,所以与人类的原始罪恶有关系。自然使人由于本能的驱使而犯罪,相反,“一切美的、高贵的东西都是理性和算计的产物”,美德是“人为的,超自然的”,因此,他的结论是:“恶不劳而成,是前定的;而善则是一种艺术的产物”。写诗也是如此,呕心呖血做出来的诗,才可能是好诗,而自然流露的诗,所谓“从心里出来的诗”,他是不以为然的。所以,“心里有激情,有忠诚,有罪恶,但唯有想象里才有诗”。绘画也不例外,“一处自然胜地只因艺术家善于置身其中的现实的感情才有价值”,所以,“想象力造就了风景画”。波德莱尔的这种重艺术轻自然的观点显然是打上了基督教原罪说的印记,但是从美学上看,却是有错误也有真理的。其错误则在于割断了艺术与自然的关系,把两者绝对地对立起来。其真理则在于指出和肯定了艺术的作用,即人对自然的加工和改造的作用。自然本身有美,也有丑,认为顺应自然就是美,这种观点也是片面的。波德莱尔反对艺术单纯地模仿自然,也是直接与这种观点相关联的。同时,波德莱尔所说的自然含义很广,既包括大自然,也包括人们周围的社会存在,甚至还有所谓人性等等,因此,他的厌恶自然也包含着反抗社会现实的意思,所谓“人造天堂”,既是一种逃避,也是一种追求。当然,说波德莱尔与人异趣,厌恶大自然的一切,那也有失公正,他的许多诗篇和画评就是证明,而且他的早期文学评论恰恰是强调“真诚”和“自然”的。因此,对于波德莱尔的许多厌恶“单纯的自然”的言论,应该从他强调艺术的角度去看,而不应该加以绝对化,夸大他的某些不正常的心理和过激的言辞。
在浪漫主义的夕照中
文学史家一般认为:1820—1830年是法国浪漫主义运动的极盛期。
当波德莱尔于1845年前后登上文坛的时候,法国文坛上已是另一番天地。他发现,曾经是轰轰烈烈、所向披靡的浪漫主义运动失去了锋芒,在卷土重业的伪古典主义面前颇露出窘态。有一些批评家出来宣布浪漫主义已经名存实亡,更多的人则在报刊上撰文,力陈其弊,总之,“很少有人愿意赋予这个词以一种实在的、积极的意义”。然而,波德莱尔恰恰是这很少的人中一个,他不相信,“有一代人会为了一面没有象征意义的旗帜而同意进行几年论战”。他决心重新赋予浪漫主义这个词以“一种实在的、积极的意义”。1862年1月12日,波德莱尔发表了一首十四行诗,题为《浪漫派的夕阳》:
初升的太阳多么新鲜多么美,仿佛爆炸一样射出它的问候!
怀着爱情礼赞它的人真幸福,因为它的西沉比梦幻还光辉!
我记得!……我见过鲜花、犁沟、清泉,都在它眼下痴迷,像心儿在跳……
快朝天边跑呀,天色已晚,快跑,至少能抓住一缕斜斜的光线!
但我徒然追赶已离去的上帝;
不可阻挡的黑夜建立了统治,黑暗,潮湿,阴郁,到处都在颤抖,一股坟墓味儿在黑暗中飘荡,我两脚战战兢兢,在沼泽边上,不料碰到蛤蟆和冰凉的蜗牛。
原诗发表时,出版者在最后一行诗下附了一条小注,其文曰:
早在古典主义者、浪漫主义者、现实主义者、绮丽派之间的争吵
前几个世纪,就已经有了“愤怒出诗人”这句话……很明显,“不可阻挡的黑夜”云云,是波德莱尔先生对文学现状的特点的概括,而“蛤蟆”和“冰冷的蜗牛”则指的是与他属于不同流派的作家。
据考证,这篇小注出自波德莱尔本人之手,所谓“与他属于不同流派的作家”指的是当时专以描摹丑陋场景为能事的现实主义作家,也就是波德莱尔所说的“常情常理派”。
《浪漫主义的夕阳》清楚地表明了波德莱尔对浪漫主义运动的怀念,对文坛现状的鄙夷以及他那种无可奈何却又竭力想推陈出新的心情。法国的浪漫主义运动曾经有过光荣的日子,然而,1830年七月革命之后,当年戈蒂耶身穿红背心大闹法兰西喜剧院的那种狂热和激情已逐渐冷却,曾经充满了希望的文学革命也很快露出衰颓的光景,这不能不使波德莱尔有今不如昔之感,他在《论泰奥菲尔·戈蒂耶》一文中写道:“任何一位醉心于祖国荣光的法国作家,都不能不怀着骄傲和遗憾的感情回首眺望那个时代,那时处处都潜伏着蕴含丰富的危机,那时浪漫主义文学是多么蓬勃有力地发展着。”“骄傲和遗憾”,正是波德莱尔灌注在这首诗中的感情。他骄傲,因为那个时代升起了那么多璀璨的明星,它们的光芒给法国文学带来了那么强大的活力;他遗憾,因为物换星移,那个时代毕竟过去了,接踵而至的是“不可阻挡的黑夜”,次日的黎明将宣告怎样的一天?是晴?是阴?是雨?法国的诗歌面临着转折的关口,似乎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对新人的呼唤。从描写转向暗示,从比喻转向象征,从造型转向音乐,难道这将是法国诗走向现代的路口吗?无认是诗坛的盟主雨果,还是批评的权威圣勃夫,仿佛都还陶醉在昔日的荣光里。
法国浪漫主义文学的全盛期是十九世纪二三十年代。1820年3月,拉马丁发表《沉思初集》,史称“浪漫主义诗歌的第一次表现”;1827年,雨果发表了讨伐伪古典主义的檄文《〈克伦威尔〉序言》,浪漫主义运动开始有了自己的宣言和领袖,前后几年工夫,犹如风起云涌,名篇佳作接踵而至,蔚为壮观,例如雨果的 《颂歌集》(1822),《东方集》(1829),拉马丁的《诗与宗教的和谐》(1830),维尼的《摩西》和《埃洛阿》(1824),缪塞的 《月光谣》(1829),大仲马的《亨利三世和他的宫廷》(1829),等等,面目一新的浪漫主义文学一扫伪古典主义的腐朽、封建理智的干瘪和第一帝国时代的僵死的形式,法国文坛顿时改变了面貌。到了1830年初,雨果的《艾纳尼》上演,更是彻底摧毁了伪古典主义的堡垒,使这“一个类似文艺复兴的运动”达到了令人眩目的顶峰。紧接着杰作迭出,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例如雨果的《巴黎圣母院》和《秋叶集》(1831),《光与影》(1840);缪塞的《给穆娜》(1832),罗拉》(1833),拉马丁的《约瑟兰》(1836),《天使谪凡》(1838);维尼的《斯岱洛》(1832),《狼与死》(1838);戈蒂耶的《莫班小姐》(1835),等等。自我表现与自我崇拜,感情的充沛与抒发,语言的夸张与怪诞,对理想的追求,对奇特事物的爱好,对异国风情的向往,总之,对一切束缚个性和自由的陈规旧习的冲击,成了这二十年间文学王国的君主。然而,浪漫主义运动在顶峰上停留的时间并不长,《艾纳尼》上演(1830年2月25日)后不久,七月王朝的建立就一下子打折了这些在高空中翱翔的雄鹰翅膀,使他们一个个朝着平庸而又肮脏的土地跌了下去,然后各自走上了不同的道路。雨果自1840年出版《光与影》之后就暂时沉默了,忙于政治活动;1843年他的剧本《城堡里的伯爵》演出失败,被史家看作浪漫主义运动结束的标志,而可以提供佐证的还有,仅仅一个月后,朋萨尔的古典主义悲剧 《吕克莱斯》演出大获成功。自称第一个“使诗走下巴纳斯山”和“把人的心弦本身给予缪斯”的拉马丁,1838年发表长诗《天使谪凡》之后就搁笔了,实际上作为诗人已不复存在。以塑造孤傲坚忍的诗歌形象著称的维尼也已遁入象牙之塔,缠绵病榻,在忧郁中撰写回忆录和出入社交界。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