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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国草』-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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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该从哪儿说起呢?这样吧!凡是大伙知道的我都一笔略去,只说我和鲁玉枝的事情。〃 白黎生看了着满天星斗,回忆他说,〃 这些天,我能够活下来,坐在这儿和你聊天,都靠了她。她从' 诱狼洞' 里把我背上卡车,由于那医院人手不够,需要患者家属陪住,她和我在一个房顶下生活了半个月……〃
    〃 太简单了,说详细点。〃 诸葛井瑞提醒白黎生说。〃 我这张嘴是把铁锁,绝不会把这些儿女情泄露给第二个人。〃
    〃 那天我刚刚苏醒过来肘,仿佛是在做梦,迷迷糊糊地看见身边有一个姑娘。这是在哪儿呢?她为什么两眼都噙着泪花?我恍恍惚惚感到她有点象俞秋兰,她为什么哭?忽然,我记起来了,我是在雨夜里掉进一个洞穴里去的,忙睁开一双酸涩无力的眼睛。这时我把一切都弄清了,我头上悬着输液的葡萄糖大瓶子,病床旁边站着一个俯视着我的北国少女——噢!这是医院,她不是荒地上的俞秋兰,也许是个没穿白衫的医院护士。我嘴唇蠕动着,想询问些什么,可是没有吐出声音来,这时我才发觉自己身体软弱得说不出一句话。她看我还了阳,已经有开口说话的欲望了,便微微地笑了,同时向我摇摇头意思是告诉我不要说话;摇头之际,眼中噙着的两滴眼泪,一下滚落下脸腮,不偏不正地掉在我的脸上。她有点慌了,不知是她没有手绢,还是没找到手绢,伸出手心在我脸上轻轻地抹着泪水。我仔细地端详着她,真是美极了,她那张又掉泪珠儿,又在笑着的脸儿,马上使我想起了读过的普希金的《村姑》。小诸葛,我落生在巴黎,对于那种欧洲风格的美,我很厌恶;我喜欢宁静的田园美,也喜欢牧歌式的野性美,站在我身旁这位北国少女,可以说是这两种美的谐和统一。她穿着对襟的土布上衣,乌黑的头发自然下垂,她对你笑时,好像不是眼睛在笑,嘴角在笑;而是整个身心都在笑;我认为在生活中一切奇丽的珍宝中,没有比没经过修饰、没经过雕琢的透明噗玉,更具有吸引力的东西了。她——就是一块这样的噗玉。
    〃 她看我睁大眼睛望着她,没有一点扭捏的表情,她擦净脸上的泪花说:
    〃'真是吓死人了,我以为你……'
    〃 我□□眼睛,表示在听着她的话。
    〃'我真担心抢救不过来呢!这回可好了。' 不知为什么,她明明是在笑,眼角却又涌出泪花,' 我从你的穿着上看,是北京垦荒队的吧!'
    〃 我轻轻蠕动了一下下巴颏,说明她猜对了。
    〃'我爹认识你们里边的三只头鹰,一个叫卢华,一个叫啥诸葛……还有个女的叫俞秋兰。' 她搬个凳子坐在我床头,显出十分欣喜的神色;忽然她脸色又阴沉下来,直溜溜地盯着我说,' 你不是想溜回北京的逃兵吧?要对我说实话。'
    〃 我摇摇头。
    〃 她马上相信了我,怪嗔地说:' 我想北京来的青年,个顶个儿都该是天上的鹰,而不会是遇着点风雨,就往草窝里扎的山鸡'
    〃 我点点头,并用目光表示了谢意。
    〃 之后,她喂我吃饭,替我擦脸。在我不能下床的日子,连大、小便都是她来收拾。我对后一点很难为情,因为我从她嘴里知道:她是猎人的女儿,是以患者家属陪住的身分来照顾我的,并不是一个真正的护士,叫一个姑娘家干这些事,总是不太合适;可是鲁玉枝满不在乎,有一次她居然羞开我了:' 还是大城市来的青年人哩!比咱这草妞儿还封建!你今年多大咧'〃
    〃 我回答她:' 二十整了!'
    〃'那好,我比你大一岁,你就把我看成姐姐,就不会脸红了。' 她虽然不叫我脸红,但我看见她说这句话时,脸上却飞起红晕,为了逃避我的视线,她把脸儿转向窗外。过了一会儿,她把头扭回来,低声地问我说,' 你家里有姐姐吗?'
    〃 我说:' 有个哥哥,没有姐妹。'
    〃'还有啥人哩?' 她追问着。
    〃'一个妈妈。'
    〃'还有别的人吗?'
    〃 我分明听出她问起的' 别的人' ,是个双关语,故意装作不明白似的,反问她说,' ……别的人,是指什么人?'
    〃'是……' 她语结了。
    〃 我直视着她。
    〃'你真坏!' 她用拳头顶着低垂下的头,瞪了我一眼。我似乎看出她的心,对我萌发了姐弟之外的那种微妙感情。老实说吧,我也动了感情,这不仅因为感情有传染作用,而且因为我喜欢她的自然美。但是我拼命地克制住了自己。道理很简单,我曾追求过俞秋兰,我不知道这样的感情冲动,是人的本性流露?还是真的在感情上有了转移?何况鲁玉枝是个在北大荒长大的姑娘——尽管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无法预测和她有没有共同语言。
    〃'你怎么不说话了?' 她问。
    〃'我在琢磨你刚才问我的问题。'
    〃'我是向着玩哪!' 她笑着。
    〃'你那双象黑杜梨一样的眼睛告诉我,不是向着玩,而是很认真。' 我转守为攻地说,' 我可以坦白地告诉姐姐,我在家和在这儿,都没有你说的什么人!' 说过之后,我脸红了,似乎觉得应该把我和小俞的事告诉她,可是小诸葛,我和小俞之间又有什么呢?我们同学三年,在荒地上又在一起一个多月,但小俞从没给过我一瞥爱眼波,小俞给我的是同志之间的友爱。而在这个病房之内,和我巧遇不久的鲁玉枝,已经向我敞开北国少女的心扉了。我为什么要在她心上落有一个根本不存在的暗影呢?!
    〃 我的表白,显然对她有着无可估量的影响;她本来十分爽朗大方,忽然变得娇羞起来。她告诉我,她家是在旧社会时,从山东逃荒来荒地的。她只有高小程度,在凤凰镇上到五年级时,他爹把一杆猎枪塞给了她,从此弃学,父女俩常常到深山老林去打野猪和黑暗子。她希望我能帮助她学文化,便从医院里借来一摞报纸书刊,叫我给她讲解。她很聪明,记忆力又非常好,我讲过的事情她从来不忘。比如有一次,她借来一本苏联的《卓娅和舒拉的故事》,问了我一些她不认识的字,两天后,居然能通读下来。她高兴地说;' 小白,人家姐弟生活的多有意思?!'
    〃 我说:' 姐姐,咱们不也挺好吗?!''以后,你不要在叫我姐姐了。'〃〃'哪为什么?'
    〃 那有弟弟当姐姐老师的!〃
    〃 你不是比我大一岁吗!〃
    〃 她调皮地笑了:' 告诉你实话吧!当时我故意骗你。要不你不让我帮你端大、小便;现在,你能下床自己走动了,可以告诉你实话了,我今年刚刚二十,生日还比你小四个月哩!今后,你叫我妹妹吧!' 说完,她不好意思地用双手捂起了脸,并且羞涩地跺起双脚。过了会儿,当她把手从脸上垂下来的时候,我发现她眼窝湿漉漉的——她竟然哭了。
    〃 我拉过她沾着泪水的手,握在掌心:' 妹妹就妹妹,你干吗要哭一鼻子了?'
    〃'我……怕什么时候……再离开你。' 她的手在我的掌心中微微颤抖着,'我爹叫我草姐几,你是大学堂出来的洋学生,我……我……胡乱想的太多了。'
    〃 小诸葛,我无法抑制又己的感情了。她那么单纯、透明、朴素、自然;当时她就象一棵颤抖在暴风雨中的小树,如果我在这时候吝啬自己的感情,还能算个男儿汉吗?我把她找到我的身边,大胆地吻了她含着泪花的眼睛;我浑身战栗着,用行动对她的疑虑做出了勇敢的回答。这个纯洁的姑娘,被我这突然的表示弄呆了,她深情地望了我一会儿,便把头埋进我的胸前,嘤嘤地哭了。
    〃'你……这是怎么了?' 我有点慌了。〃
    〃'我高兴……' 她仰起了泪脸儿。〃
    〃'人家高兴的时候都笑么,你这么爱哭。还能打黑瞎子?'〃
    〃 她破涕为笑了。好像阵雨过去,天空突然晴朗似的,她那泪珠儿挂在睫毛上,就象露珠镶嵌在草丛中,晶亮发光。她向我讲了一个打黑瞎子的故事,那年深秋,她刚十六岁,跟着她爸爸进了大森林,在满地都是坠落的椽子果的橡树丛中,父女俩碰见了一只蹒蹒跚跚的黑熊。老猎人首先开的第一枪,但没能打中黑熊的要害部位,这只然发了脾气,它用前爪抓起一把碎枝乱叶,塞进受伤的肚子,凶狠地向她爸爸扑去。鲁玉枝为了给爸爸解围从侧面连发两枪,都没能打中黑熊;这家伙扭头发现了树后的鲁玉枝,便转过笨重的身躯朝她扑了过来。她向后奔跑时,森林里的一棵倒木,绊倒了她,眼看她就要变成黑熊爪下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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