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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在那些图画中,”我更猛力拉扯着黑的头发,补充说,“可以察觉到,画家难以用优美的手法呈现出两个男人虽然互相憎恨、身体却和我们一样合而为一的样子。那些图画似乎满溢着斩首之前的那种背叛、妒忌和战争的混沌氛围。即使加兹温最伟大的画师,在画两个压在一起的男人的身体的时候也会犯难,所有的东西都会画得乱成一团。相反,你和我,你自己看,我们就优雅俐落得多。”
“刀锋刺我了。”他呻吟道。
“我很感激你跟我说话,亲爱的老兄,可是没这回事。我始终非常小心。我绝不愿意做任何事来破坏我们优美的姿势。在爱情、死亡与战争的场景中,伟大的前辈大师们就像描绘一个身躯似地画出交缠在一起的身躯,这仅能从我们的眼中引出泪水来。你自己看:我的头靠在你的颈背上,好像是你身体的一部分。我可以闻到你的头发和脖子的气味。我的双腿分别压在你的两条腿上,直直伸长与你的腿互相契合,外要是看见了或许会误以为我们是一只优美的四腿动物。你有没有感觉到我的体重均匀地分散在你的背和屁股上?”又是沉默,但我没有把刀子往上推,因为这么一来真的会把他刺流血的。“如果你不打算开口,我可能会忍不住咬你的耳朵。”我说,朝那只耳朵里呢喃。
从他眼里,我看出他准备说话,于是再问一次同样的问题:“你有没有感觉到的体重均匀地分散在你的背和屁股上?”
“嗯。”
“你喜欢吗?”我说。“我们是不是很美?”我问,“我们是不是就像前辈大师的经典画作中,那些以极其优雅的姿势肉搏厮杀的传奇英雄一样美?”
“我不知道。”黑说,“我从镜子里看不见我们。”
我想像我的妻子正在隔壁房里,借由不远处那盏咖啡馆里的油灯流泻的光芒,观看我们。一想到这里,兴奋得忍不住想咬一口黑的耳朵。
“黑先生,你为了盘问我,手持匕首,强行闯入我家,侵犯了我的隐私。”我说,“现在你感觉到我的力量了吗?”
“是的,我也了解到你有权这么做。”
“那么,现在,继续问我任何你想知道的问题。”
“形容一下奥斯曼大师是如何抚摸你的。”
“我在当学徒的时候,比现在柔弱、纤细而漂亮得多,那个时候他会像我骑在你身上一样骑在我身上。他会抚摸我的手臂,有时甚至会弄疼我,然而因为敬畏他的学识、他的才华与力量,因此他的行为也让我很高兴。我从来不曾对他心存任何邪念,因为我爱他。对奥斯曼大师的爱引导我热爱艺术、色彩、纸张、图画与彩饰之,以及画中的万事万物,进一步衍生为对整个世界及真主的热爱。奥斯曼大师就如同我的父亲。”
“他时常打你吗?”他问。
“就像一位父亲恰当地、带着规劝的想法责打孩子一样,他也像一大师应做的那,为了教我而痛打我、惩罚我。如今我发现,他用尺敲打我的指甲所带给我的疼痛与恐惧,激励我更快、更好地学到了许多东西。当学的时候,因为害怕他抓住我的头发拉着头猛撞墙壁,我从不曾打翻颜料,也从不曾费他的金彩;我能很快地熟记马前腿的弧度;我知道怎么掩盖描边师的失误,懂得及时清洗画笔,以及学会了如何心无旁骛地专注于面前的书页。由于我的才华与专精全得自于年少时接受的责打,因此,如今我也理直气壮地责打我的学徒。不如此,我知道就算我错打了他,只要不击垮学徒的精神,最后也终将使他受益无穷。”
“尽管如此,你知道殴打一位长相清秀、眼神妩媚、天使般的学徒时,偶尔,你会因纯粹的享受而耽溺其中。你很清楚奥斯曼大师想必也从你身上得到过同样的快感,对不对?”
“有时候他会拿一块大理石磨光石狠狠敲击我的耳后部,害我耳鸣好几天,连走路都处于半恍惚状态。有时候他会使劲掴我巴掌,使得我的脸颊痛上好几个期,眼泪直流。我记得这些,但仍然敬爱我的大师。”
“不,”黑说,“你对他满怀怨恨。愤怒在你心底暗暗累积,为了报复,你替我的姨父画法兰克风格的手抄本。”
“你一点儿都不了解细密画家。事实刚好相反。大师的责打,能使一位年轻细密画家对自己的大师忠诚尊敬,至死不渝。”
“伊莱奇和西亚乌什被人从背后割喉的凶残场景,就如此刻你对下手的情况一样,肇始于兄弟阋墙,而根据《君王之书》所述,兄弟阋墙的原因往往源于一位偏心的父亲。”
“的确。”
“你们这群细密画家的偏心父亲不仅促使你们自相残杀,现在更打算背叛你们。”他狂妄地说。“呃,拜托,刺到了。”他呻吟道。他痛苦地哀号了一会儿,接着继续说道:“没错,只需一眨眼的工夫,你就能割裂我的喉咙,让我血流满地,像头献祭的羔羊,不过,如果你没听完我的解释便下手—我也不相信你会那么做,呃,求求你,够了——那你一辈子都会想着我现在到底打算对你说什么。拜托,刀锋稍微松一松。”我照做了。“虽然从你们小时候开始,奥斯曼大师就密切注意着你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欣喜地看着你们的天赋才华在他的悉心教导下,于绘画作品中盛开绽放,不过如今为了拯救他为之奉献了毕生精力的画坊及其风格,他决定弃们于不顾。”
“高雅先生葬礼那天,我讲述了三个寓言,想让你明白人们所谓的‘风格’实际上是多么可厌的东西。”
“你的故事是关于细密画家的个人风格。”黑谨慎地说,“然而奥斯曼大师关心的,是如何严守整个画坊的风格。”
他徐徐讲述道,苏丹已下令尽全力找出谋杀了高雅先生与姨父的凶手,为了这个目的,陛下甚至准许他们进入了皇家宝库;而奥斯曼大师却准备此机会从中阻挠姨父的书,并惩罚那些背叛了他且已开始模仿法兰克大师的人。黑又说,根据风格来判断,奥斯曼大师怀疑图中的裂鼻马是出于橄榄之手;过,身为画坊总监,他相信凶手是鹳鸟,并打算把他交付给子手。我可以感觉到,在尖刀的逼迫下,他说的是事实。看见他像个孩子般认真地叙述这一切,我真想亲吻他。他说的事情我一点也不担心,因为铲除掉鹳鸟,意味着奥斯曼大师死后——愿真主赐福他长命百岁——我将接替他担任画坊总监。
令我不安的不是他的话可能成真,而是它可能不会成真。反复思索黑话中的言下之意,我从琐碎的线索中得出了一个结论:奥斯曼大师不仅意牺牲鹳鸟,就连我也一样。想到这难以置信的可能性,我的心脏狂跳,内心涌起一股被遗弃的恐慌,仿佛一个孩子突然失去了父亲。只一想到这一点,我就几乎克制不住冲动想割断黑的咽喉。但我还是忍住了。我并不打算诘问黑或自己:我们只不过为了姨父的书而从欧洲画师那里撷取灵感画了几幅蠢画,凭什么就鄙视我们为叛徒?我再次肯定,高雅先生的死是鹳鸟与橄榄为了陷害我而设下的阴谋。我把刀子从黑的喉咙移开了。
“我们一起去橄榄家,把他的房子从里到外仔细搜一遍。”我说,“如果最后一幅画在他手中,至少我们知道应该害怕谁。如果不在他那里,我们就拉他为盟友,共同突击鹳鸟的房子。”
我叫他信任我,并说我们两人之间只需要他的匕首作为武器就够了。我向他道歉,因为我居然连一杯菩提茶都没招待他。我拿起地上的油灯,两个人意味深长地凝视着刚才我把他压倒在上面的坐垫。我提着灯走向他,对他说,他喉咙上轻描淡的刀痕将成为我们友谊的印记。伤口只渗了一点血。
街上仍听得见艾尔祖鲁姆教及其追兵的奔跑骚乱,不过谁也没有注意我们。我们很快抵达了橄榄的家。我们敲遍了庭院大门、房屋前门,又不耐烦地拍了拍百叶窗。家里没人。我们敲的声响很大,因而确定他不是在睡觉。黑说出了我们俩人心中的想法:“该闯进去吗?”
我用黑的匕首钝边,扭断了门锁上的铁环,接着把刀子插入门与门框之间的缝隙,两人使尽力气用力一压,撬开了门锁。扑面而来的是一股长年累积的潮湿、尘土和单身汉的气味。借助油灯的光亮,我们看见了一张凌乱的床、随意丢在坐垫上的几条腰带、背心、两块包头巾、内衣、纳格什班迪教团的信徒尼梅图拉先生的波斯语—土耳其语字典、一个制头巾架、宽毛巾、针线、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