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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叫红 -[土]奥尔罕·帕慕克 著-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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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告诉他,拜访过各个细密画家后,会向他报告我所了解的一切。我吻了他的手,走下楼梯,来到庭院,感觉雪花冰冷地落在身上,我承认自己如今既不是个孩子也不是老人:透过我的皮肤,我愉快地感觉着这个世界。关上马厩大门时,吹来了一阵风。我拉起马辔,领着马儿跨过石头步道,正要往庭院走,我们不约而同地打了一个寒战:我明白了它强壮而青筋粗大的腿、它的烦躁以及它的固执和我自己的完全一样。走上街道后,正要一下子跳上坐骑,像传说中的骑士般隐入窄小街巷,永不回头时,忽然有一个壮硕的犹太女人,一身粉红衣衫,手里拿着一个布包,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叫住了我。她是那么的又大又宽,如同一个雕花衣柜,但却灵活、有生气,甚至有点卖弄风骚。
    “我的小伙子,我年轻的英雄,你果真像大家讲的一样,俊俏得很。”她说,“你结婚了吗?或者是个单身汉?你愿不愿意给你的情人向伊斯坦布尔首屈一指的高级布贩艾斯特买条丝手帕?”
    “不了。”
    “一条红色的阿特拉斯绸腰带?”
    “不了。”
    “别那样一直‘不了,不了’地对我唱。像你这么勇敢的英雄怎么可能没有一个未婚妻或秘密情人?天晓得有多少泪眼汪汪的姑娘正为你欲火中烧呢?”
    她的身体一下子拉得像杂技演员一样修长,整个人以一种令人吃惊的优雅姿势靠向我。与此同时,她像一个变戏法的魔术师那样,手里变出了一封信。一眨眼的工夫我把信抓了过来,仿佛为了这一刻早已练习多年,巧妙地把它塞入了腰带。那是一封厚厚的信,贴在我腰间冰冷的肌肤上,感觉像火烧一样。
    “慢慢骑,”布贩艾斯特说,“到了街角右转,沿着蜿蜒的墙壁一步步走不要停,等到了石榴树旁,转身朝向你刚才离开的房子,看你对面的窗户。”
    接着她便离开,一下子就消失了。我跨上马背,动作笨拙得像是第一次骑马。我的心脏狂跳不止,内心激动万分,手已经忘了该如何控制缰绳,然而当我的腿紧紧夹住马的身体时,强健的理智和技巧又回到了马和我的身上。依照艾斯特的指示,我聪明的马儿稳稳地踏步,然后,我们右转进入了小巷,多么美妙呀!
    当下我忽然觉得自己或许真的很英俊。如同神话故事里那样,在每一片百叶窗和每一扇格子窗棂后面,好像都有一个本地的女人正注视着我。我感觉自己似乎又将面临两样的烈火。这是我所想要的吗?我是否又重新屈服于折磨我多年的相思病痛?阳光陡然破云而出,照得我一惊。
    石榴树在哪里?是眼前这棵瘦小而凄凉的树吗?是的!我稍微转了转马鞍上的身体:正对面的确有扇窗户,然而那里没有半个人影。我被艾斯特那长舌妇给耍了!
    正当脑中这么想时,窗户上冰雪覆盖的百叶窗砰的一声打开,仿佛爆炸开来。然后,历经十二年之后,在积雪的枝丫之间,我看见我恋人的绝丽容颜,镶嵌在闪闪映射着阳光的结冰窗框之间。究竟,我恋人的黝黑眼睛是在看着我,还是望着我身后的另一个人?我分辨不出她是哀伤,是微笑,还是哀伤地微笑?笨马儿,不明白我的心,慢下来!我再度轻轻扭转马鞍上的身体,思念的眼睛用尽全力紧紧盯着,直到她神秘、优雅、清瘦的脸孔消失在白色树枝后面。
    稍晚,打开她的信看见里面的图画之后,我才知道,我在马背上、她在窗户里的这一景象,与被画过千万次的那个瞬间,当胡斯莱夫来到席琳的窗下与她相会的那一刻——只不过在我们的故事中,有一棵凄凉的树隔开了我们——是多么的相似,我心中又燃起熊熊的爱恋,就如同他们在我们珍爱的书本中描绘的一样。

  8、我是艾斯特

    我知道你们大家都很想知道究竟谢库瑞在我交给黑的信中写了些什么。由于我自己也挺好奇的,所以去了解了所有的一切。你们要是愿意的话,就假装自己在把故事往前面翻过几页,让我告诉你们在我送信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傍晚的夜色愈来愈重,我已经回家休息了。我和丈夫奈辛坐在金角湾口一个小犹太区的家里,两个老人家又吹又呼地把木柴塞进火炉,想把屋子弄暖和一点。别看我现在说我自己“老”,只要我把我的货品——有便宜的也有贵的,都是小姐、太太们抗拒不了的东西,戒指啦、耳环、项链和小玩意儿——塞进一叠叠折好的丝手帕、手套、床单和一捆葡萄牙船只运来的五颜六色的衣服布料里,抄起布包,就能在伊斯坦布尔到处走,没有一条街道我没走过。没有我不曾挨家挨户送过的信,没有我不曾挨家挨户传过的话,伊斯坦布尔有一半的姑娘都是我做的媒,不过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夸我自己。我刚刚说到,我们正在家里坐着,忽然听见有人在门外“啪啪”敲门。我走上前打开门,只见哈莉叶,那个愚蠢的女奴,站在面前。她手里拿着一封信。我也看不出是因为外头冷还是因为心情激动,反正她一边发抖一边解释着谢库瑞的意思。
    一开始,我还以为这封信是给哈桑的,因而吃了一惊。你们知道漂亮的谢库瑞不是有个跑去打仗就没再回来的丈夫吗——依我看,那个不幸的人早就已经被砍死了。就是那个一去不回的军人丈夫有一个气急败坏的弟弟,名叫哈桑。但我明白了谢库瑞的信不是给哈桑的,而是给另一个人的。信里写些什么?艾斯特好奇得快疯了,还好到最后,我终于成功地看到内容。
    可是,唉呀,我跟你们也没那么熟。老实说,我突然觉得很丢脸。我不会告诉你们我是怎么读到信的,也许你们会觉得我的好奇心可耻,会瞧不起我,但你们自己至少也有着理发师一样的好奇心,难道不是吗?我只打算告诉你们他们给我读信的时候我所听到的内容。可爱的谢库瑞信上是这么写的:
    黑先生:由于你与我父亲的亲近关系,使得你来我家拜访。但别期待我会给你什么暗示。自从你离去后发生了许多事,我嫁了人,生了两个健壮活泼的儿子。其中一个叫奥尔罕,他刚刚才去过画室,你已经见过他了。四年来我一直在等待丈夫归来,不曾有过其他的想法。与两个孩子及年迈的父亲住在一起,我或许会感到寂寞、绝望和软弱,也许需要一个男人的力量与保护,但谁也别以为这就有机会了。因此,你别再来敲我家的门了。过去你曾经使我困窘难堪,那时候,为了想让父亲觉得我是清白的,我得遭受多大的痛苦!随信我把当年你还是一个理智不足的冲动青年时画给我的图画,一并归还。我这么做,是为了不让你心存任何幻想,或曲解任何暗示。以为人观赏一幅图画就会坠入情网,这是假的。你最好不要再踏进我们家的大门。
    我可怜的谢库瑞,你又不是个男人,也不是个绅士,更不是个帕夏,你怎么可能在信上盖上你的华丽封印呢!信纸下方,她签上了名字的第一个字母,看起来像只弱小、胆怯的小鸟儿,仅此而已。
    我说到“封印”,你们可能猜想,我是怎么把这些蜡印封住的信件打开又密封上。事实上,这些信件根本没有封起来。“那艾斯特是个不识字的犹太人,”我亲爱的谢库瑞这么想,“她绝对看不懂我写的字。”没错,我看不懂你们写的字,可是我可以找别人念给我听。至于你们的信,我自己可以轻易“读”懂。听糊涂了吧?
    我这么说吧,这样就算你们之中最笨的人也能听得懂:
    一封信不只是靠字来说出想要说的话。信就好像一本书,可以用闻、摸和摆弄来读它。所以,聪明的人会说:“看一看这封信都说些什么!”愚笨的人则说:“看一看都写了些什么!”读信的关键不是看字,而是要看信的全部。现在,我们听听谢库瑞还说了些什么:
    一、她说,虽然我偷偷送出这封信,通过艾斯特送了这封信,尽管她把送信看成是一项活计和一种习惯,但我并不是为了增加更多的神秘感。
    二、把信折得像一块法国小饼干,暗示着它的秘密和神秘,没错。但信并没有密封,而且旁边还有一张大大的图画,目的是要做得好像是要对别人保守住我们的秘密似的。这种做法,比较适合求爱信而非拒爱信。
    三、不只这样,信纸上的香味更肯定了这种解读。香味淡得让人捉摸不定(她故意在信上洒的香水吗?)却又诱惑得让人不得不在乎(这是玫瑰花油的香味,还是她手里的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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