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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打算抓起纸离开,但被我阻止。因为我深深知道,就像知道自己的名字一样,这些混蛋会拿出一大袋金币作为绘马比赛的奖金。
如果我照自己的意思画,他们不会给我金币!如果赢不了金币,此后我的名字就会永远蒙羞。我停下来想了一会儿。“等等。”我对男孩说。我走进房里,回来的时候拿着两枚闪亮无比的伪威尼斯金币,把它们塞进了男孩的手中。他很害怕,眼睛睁得大大的。“你像狮子一样勇敢。”我说。
我拿出了从不让任人看见的私藏标准型手册中的一本。在这些书里,我曾偷偷地复制下了多年来见过的最美丽的插画。更不用说宝库的侏儒总管杰兹米,只要你给那无赖十枚金币,他就会从秘藏的书册中复制下种最美丽的树、龙、鸟、猎人及战士来给你。对于想通过图画和装饰目睹真实世界的人而言,我的手册没什么帮助;但是对想回忆古老传说的人来,我的手册是完美的珍品。
我一边翻着书页,一边展示图片给宫廷僮仆看,最后选定了一匹最优秀的马。我拿出一根针,轻巧地在图画的轮廓线上戳洞。接着,我在这张模版的下方垫了一张白纸,朝模版缓缓洒下适量的煤灰,然后轻轻摇晃,让煤灰顺利掉入洞孔。拿开模版。一点一点的煤灰把美丽马匹的整个形体转印到了下方纸上。看起来极为赏心悦目。
我抓起笔,在突然涌现的灵感带领下,我以迅速而果断的笔触优雅地连起黑点。当我照此画着马腹、典雅的脖颈、鼻子和臀时,深情地感觉到它就在我的体内。“完成了。”我说,“全世界最美丽的马。那些笨蛋没有一个能画得出来。”
为了让皇宫来的男孩也深信不疑,同时更为了让他不会向苏丹解释我这幅画的灵感从何而来,我又给了他三枚伪币。我暗示说如果我最后赢得了金币,还会再给他更多。不只这样,我相信他心里想像着,自己也许很快便能够再次瞥见我子的身影——他刚才斜睨着她,嘴巴都合不起来了。许多人认为一位细密画家只要能画出一匹漂亮的马就能成为一名优秀的细密画家。然而,要成为最优秀的细密画家,光是画出最好的马还不够,你必须说服苏丹陛下及他周围的一群马屁精,让他们相信你的确是最优秀的细密画家。
当我画一匹骏马时,我就是我,仅而已。
46、人们将称我为凶手
你们能够从我速写一匹马的方式中,分辨出我是谁吗?
一听说被邀请创作一匹马时,我立刻明白这不是一场比赛,他们想要通过我的绘画来抓我。我很清楚他们在可怜的高雅先生上,找了我画在粗纸上的马匹素描。但在我画的那些马中,并没有任何瑕疵或风格得以让他们发现我的身份。虽然我极有把握,但画马时候仍惊惧不已。我为姨父所画的马,是否有什么地方会暴露我自己?这回我得一匹全新的马。我从完全不同的方向思考,我“压抑”住了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然而,我自己是谁?我是一个会为了迎合画坊的风格,克制住自己不要画出经典作的人吗?还是一个总有一天能胜利地描绘出内心深处那匹马的画家?
刹那间,惊恐万分地,我感觉到那位胜利的细密画家出现在了体内。好像心中的另一个灵魂正在看着,面对他,我感到了羞愧。
我马上明白我无法继续在家里,于是冲出门,在黑暗的街道上快步走着。诚如谢赫·奥斯曼·巴巴在《者的生活》一书中所写的那样,一位真正的流浪苦行僧为了逃离内心的恶魔,必须一辈子漂泊,永远不在任何地方逗留太久。经过六十七年从一个到一个城市的不断流浪之后,他终于厌倦了奔波而臣服于魔鬼。就是在这种年纪,细密画大师们达到失明,或是安的黑暗;在这样的年纪,他们不由自主地成就了自己的风格,远离了所有其他风格的影响。
我漫步在贝亚泽特的鸡贩市场,跨过奴隶市场空无一人的广场,走进从热店飘散而出的愉悦香气中,像是在搜寻着什么似地转悠着。我行经大门紧闭的理发店及熨衣店,一位年迈的面包师傅正在数钱,惊讶地抬头看我。我经过一间散发腌菜和咸鱼气味的杂货店。由于我的目光只被颜色吸引,因此走进了一间摆满待秤货品的药草干货店,在油灯的光芒下,如同望着爱人般深情款款地凝视着一袋咖啡、姜、番红花和肉桂;我注视着一罐罐五颜六色的口香糖、从柜台上飘来芳香的洋茴香、欧蒔萝、土茴香和一堆堆的藏红花。一会儿,我想把每样东西都放进口中;一会儿,我又想把眼前的一切全都画在纸上。
我走进了一家饭馆,上个星期我为了填饱肚子来过这里两次。我私下称它为落魄人的热食店“——事实上,”悲惨人“可能更恰当一点。它为老顾客们一直开到半夜。饭馆里有几个倒霉鬼,一身穿着好像马贼或死刑逃犯;几个可悲的家伙,深沉的哀愁与绝望使他们的目光脱离了尘世,飘向遥远的乐园,就如吸鸦片的人一样;两个乞丐,挣扎着想遵循最基本的行规;以及一位年轻绅士远远避开人群坐在角落。我向哈勒普来的厨子和善地打过招呼,让他在我的碗里满满地盛上包心菜碎肉卷饼,上酸奶酪,再撒上一把红辣椒粉,然后在年轻绅士旁边找了一个位子坐下。
每个夜里,总有一阵忧郁、伤心向我袭来。噢,我的弟兄,我亲爱的弟兄,我们污秽堕落,我们逐渐腐烂、死亡,我们正在毁灭自己的生命,我们深陷痛苦,无法自拔……有些夜晚,我梦见他从井里爬出来追我,可是我知道我们已经把他深深埋进了厚重的土里。他不可能从坟墓里爬出来。
我本来以为年轻的绅已经把鼻子埋进汤里而忘了整个世界,可他却开启了聊天的大门,这难道是安拉的启示吗?“的确,”我说,“他们把碎肉绞得刚刚好,我的包心菜卷味道很鲜。”我询问的来历:他刚从二十个银币的宗教学校毕业,在阿瑞费帕夏手下做小员。我没有问他为什么三更半夜地没有在帕夏的官邸、清真寺,或在自己家中亲爱妻子的怀里,反而选择跑来这间挤满单身汉的路边饭馆。他问我是什么人,从哪里来。我想了一会儿,说道:
“我的名字叫毕萨德。我来自赫拉特和大布里士。我曾经创作出最华美的图画、最令人赞叹的经典画作。从波斯到阿拉伯,在每一间穆斯林的手抄本绘画坊,几百年来人们谈论绘画制作时,都会提到我:它看起来好真实就像毕萨德的作品。”
当然,重点不在此。我的绘画呈现出心灵所见,而非眼所视。然而,你们非常清楚,图画是为眼睛创作出来的喜悦。如果你们把这两个概念结合在一起,我的世界就会浮现。也就是:
其一:绘画为了眼睛的喜悦而鲜活地呈现出心灵所见。
其二:眼睛看见的世间万物融合进绘画中,反过来滋养心灵。
其三:因此,美,来自于眼睛在世界上发现了我们心灵早已知道的事物。
这位二十个银币的宗教学校的毕业生,能够了解这个我在灵光乍闪之际萃取自内心深处的逻辑吗?完全不懂。为什么?因为,就算你花了三年的时间,呆在一间边远郊区的宗教学校里,坐在老师的脚边,听他每天为二十个银币讲课——今天这点钱只够你买二十个面包——还是不晓得毕萨德到底是什么人。显那位二十个银币的老师也不知道毕萨德是谁。好吧,我来讲讲。我说:
“我什么都画过,任何题材:我们的先知坐在清真寺绿色的礼拜神龛前,他的四位哈里发随侍在侧;另一本书中,先知在复活升天日的夜晚,骑着布拉克马登上七重天:亚历山大在前往中国的路上,来到一座滨海神庙,大声击鼓吓退一只卷起海面风暴的怪兽;一位苏丹听着乌德琴,一面偷窥他的后佳丽在水池里裸泳,一手淫;一位年轻的摔跤手习得师父所有招式后,准备战胜他师父,却在苏丹面前被自己的师父亲手打败,因为他师父留了一手最后绝招;年幼的莱依拉梅吉农跪在一间雕梁画栋的教室里,一起诵读荣耀的《古兰经》,坠入爱河;情侣间不敢直视对方表情,从最羞到最笨拙的姿态;一块一块堆砌石头建造宫殿;罪犯接受严刑拷打;翱翔的老鹰;顽皮的兔子;阴险的老虎;柏树、梧桐树及站在枝头上的喜鹊;死亡;互相比赛的诗人;庆祝凯旋的盛宴;以及像你这种只看得到面前那碗汤而看不到其他东西的家伙。”
含蓄的小职员已经不怕了,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