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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见了明珠异宝,便就眼中出火,若是见了文章,眼里从来没有,怎生能辨得真假?‘所以一味胡涂,七颠八倒,昏
头昏脑,好的看做不好,不好的反看做好。临安谣言道:“有钱进士,没眼试官。’这是真话。如今又是秦桧当权,正
是昏天黑地之时,‘天理人心’四字,一字也通没有。你只看岳爷爷这般尽忠报国,赤胆包天,忠心贯日,南征北讨,
费了多少辛苦,被秦桧拿去风波亭,轻轻断送了性命,连一家都死于非命,谁怕你那里去叫了屈来?又不曾见半天里一
个霹雳,把秦桧来打死了。如今世道有什么清头、有什么是非?俗语道:”混浊不分鲢共鲤。‘当今贿赂公行,通同作
弊,真个是有钱通神。只是有了’孔方兄‘三字,天下通行,管甚有理没理,有才没才。你若有了钱财,没理的变做有
理,没才的翻作有才,就是柳盗跖那般行径、李林甫那般心肠,若是行了百千贯钱钞,准准说他好如孔圣人、高过孟夫
子,定要保举他为德行的班头、贤良方正的第一哩。世道至此,岂不可叹?你虽读孔圣之书,那’孔圣‘二字全然用他
不着。随你有意思之人,读尽古今之书,识尽圣贤之事,不通时务,不会得奸盗诈伪,不过做个坐老斋头、衫襟没了后
头之腐儒而已,济得甚事?你可曾晓得近来一个故事么?“吴尔知道:”咱通不知道。“曹妙哥道:”近日有一个相士
与一个算命的并一个裁缝,三人会做一处,共说如今世道变幻,难以赚钱,只好回家去。这两个问这相士道:“你相面
并不费钱,尽可度日,怎么要回去?’相士道:”我先前在临安,相法十不差一,如今世道不同,叫做时时变、局局迁,
相十个倒走了九个。‘这两个道:“怎生走了九个?’相士道:”昔人方头大面者决贵,今方头大面之人不肯钻刺,反
受寂寞。只有尖头尖嘴之人,他肯钻刺,所以反贵。‘那个算命的也道:“昔人以五行八字定贵贱,如今世上之人,只
是一味财旺生官,所以我的说话竟不灵验。’那个裁缝匠道:”昔做衣因时制宜,如今都不像当日了。即如细葛本不当
用里,他反要用里,绉纱决要用里,他偏不肯用里;有理的变做无理,无理的变做有理,叫我怎生度日?‘据这三个人
看将起来,世道都是如此。况且如今世上戴纱帽的人分外要钱,若像当日包龙图这样的官,料得没有。就是有几个正气
的,也不能够得彻底澄清。若除出了几个好的之外,赃官污吏不一而足,衣冠之中盗贼颇多,终日在钱眼里过日,若见
了一个’钱‘字,便身子软做一堆,连一挣也挣不起。就像我们门户人家老妈妈一般行径,千奇百怪,起发人的钱财,
有了钱便眉花眼笑,没了钱便骨董了这张嘴。世上大头巾人多则如此,所以如今’孔圣‘二字,尽数置之高阁。若依那
三十年前古法而行,一些也行不去,只要有钱,事事都好做。有《邯郸记》曲为证:有家兄打圆就方,非奴家数白论黄。
少了他呵,紫阁金门路渺茫,上天梯有了他气长。
从来道,家兄极有行止,若把金珠引动朝贵,那文章便字字珠玉矣。此时真是钱神有主、文运不灵之时。我如今先
教你个打墙脚之法。“吴尔知道:”咱汴梁人氏,并不知道杭州的市语。怎生叫做‘打墙脚’之法?“曹妙哥道:”譬
如打墙,先把墙脚打得牢实端正后,方加上泥土砖瓦,这墙便不倾倒。如今你素无文名,若骤然中了一个进士,毕竟有
人议论包弹着你。你可密密请一个大有意思之人做成诗文,将来装在自己姓名之下,求个有名目的文人才子做他几篇好
序在于前面,不免称之赞之、表之扬之,刻放书版,印将出去,或是送人,或是发卖,结交天下有名之人,并一应戴纱
帽的官人,将此诗文为进见之资。若是见了人,一味谦恭,只是闭着那张鸟嘴,不要多说多道,露出马脚。谁来考你一
篇二篇文字,说你是个不通之人,等出了名之后,明日就是通了关节,中其进士,知道你是个文理大通之人,也没人来
议论包弹你了。你只看如今黄榜进士,不过窗下读了这两篇臭烂括帖文字,将来胡遮乱遮,熬衍成文,遇着采头,侥幸
成名,脱白挂绿,人人自以为才子,个个说我是文人,大摇大摆,谁人敢批点他‘不济’二字来。“吴尔知听了这一篇
话,如梦初醒,拍手大叫道:”精哉此计!“即便依计而行。
妙哥果妙哥,尔知真尔知。
话说吴尔知自得此法之后,凡是有名之士来到临安科举,或是观风玩景来游西湖之人,吴尔知实时往拜,请以酒肴,
送以诗文,临行之时,又有赆礼奉赠。那些穷秀才眼孔甚小,见吴尔知如此殷懃礼貌,人人称赞,个个传扬。他又于乌
纱象简、势官显宦之处,掇臂奉屁,无所不至。因此名满天下,都堕其术中而不悟。但见:目中仅识得“赵钱孙李”,
胸内唯知有“天地玄黄”。借他人之诗文张冠李戴,夸自己之名姓吾着尔闻。终日送往迎来,驿丞官乃其班辈;一味肆
筵设席,光禄寺是其弟兄。翻缙绅之名,则曰某贵某贱;考时流之目,且云谁弱谁强。闻名士笑脸而迎,拜官人鞠躬而
进。果是文理直恁居人后,钻刺应推第一先。
话说秦桧有个门客曹泳,是秦桧心腹,官为户部侍郎。看官,你道曹泳怎生遭际秦桧,做到户部侍郎?那曹泳始初
是个监黄岩酒税的官儿,秩满到部注阙上省。秦桧押敕,见曹泳姓名大惊,实时召见,细细看了一遍道:“公乃桧之恩
人也。”曹泳再三思想不起,不知所答。秦桧又道:“汝忘之耶?”曹泳道:“昏愚之甚,实不省在何处曾遭遇太师。”
秦桧自走入室内,少顷之间,袖中取出一小册子与曹泳观看。首尾不记他事,但中间有字一行道:某年月日,得某人钱
五千、曹泳秀才绢二匹。曹泳看了,方才想得起,原先秦桧未遇之时,甚是贫穷,曾做乡学先生,郁郁不得志,做首诗
道:若得水田三百亩,这番不做猴狲王。
后来失了乡馆,连这猴狲王也做不成了,遂到处借贷,曾于一富家借钱,富家赠五千钱,秦桧要再求加,富家不肯。
那时曹泳在这富家也做乡学先生,见秦桧贫穷,借钱未足,遂探囊中得二匹绢赠道:“此吾束修之余也,今举以赠子。”
秦桧别后,竟不相闻。后来秦桧当国,威震天下,只道另有一个秦丞相,不意就是前番这个秦秀才也。曹泳方才说道:
“不意太师乃能记忆微贱如此!”秦桧道:“公真长者。厚德久不报,若非今日,几乎相忘。”因而接入中堂,款以酒
食,极其隆重。次日,教他上书改易文资,日升月转,不上三年之间,做到户部侍郎,知临安府。
那时曹泳为入幕之宾,说的就灵,道的就听,凡丞相府一应事务,无不关白。曹泳门下又有一个陆士规,是曹泳的
心腹,或是关节,或是要坑陷的人,陆士规三言两语,曹泳尽听。那时曹妙哥已讨了两个粉头接脚,自己洗干身子,与
吴尔知做夫妻,养那夫人之体。一日,陆士规可可的来曹妙哥嫖他的粉头,曹妙哥暗暗计较道:“吴尔知这功名准要在
这个人身上。”遂极意奉承,自己费数百金在陆士规身上。凡陆士规要的东西,百依百随,也不等他出口,凡事多先意
而迎,陆士规感激无比。曹妙哥却又一无所求,再不开口,陆士规甚是过意不去。一日,曹妙哥将吴尔知前日所刻诗文
送与陆士规看,陆士规久闻其名,因而极口称赞。曹妙哥道:“这人做得举人、进士否?”陆士规道:“怎生做不得?
高中无疑。”曹妙哥道:“实不相瞒,这是我的相知。不识贵人可能提挈得他否?”陆士规日常里受了曹妙哥的恭敬,
无处可酬,见是他的相知,即忙应道:“卑人可以预力,但须一见曹侍郎。待我将此诗文送与曹侍郎看,功名自然唾手。”
曹妙哥就叫吴尔知来当面拜了。陆士规就领吴尔知去参见曹侍郎,先送明珠异宝、金银彩币共数千金为贽见之礼。曹泳
收了礼出见,陆士规遂称赞他许多好处,送诗文看了。曹泳便极口称赞吴尔知的诗文,遂暗暗应允,就吩咐知贡举的官
儿与了他一个关节。辛酉、壬戌连捷登了进士,与秦桧儿子秦熺、侄秦昌时、秦昌龄做了同榜进士。那时曹泳要中秦桧
的子侄,恐人议论,原要收拾些有名的人才于同榜之中,以示公道无私、科举得人之意,适值陆士规荐这个宿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