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还是在难以抑制地颤抖。电话那边的声音,年轻而衰朽,似乎是厌烦又似乎疲倦,我觉得我打扰了她的睡眠,或者她像我姐姐一样正在处理一个复杂棘手的事务,我的电话声很不礼貌地切入了。我甚至不明白自己是否是紧急逃避,就已经放下了电话。
我盯着那个电话,像盯着一个真相的路口。我现在才意识到,其实,我已经相当不愿意进入了。在这个失去记忆的城市,我恍惚在有罪和无辜者之间。不管我是不是杀过人,现在,清白无辜的轻快感觉,正在艰难的恢复和建立中。如果我进入了,我还有退路吗?
可是,我的手还是伸向电话。
那边还是传来了年轻而衰朽的声音,什么事?
……有一封挂号信,请你签收……
哪里来的?
我居住的城市在我嘴里脱口而出。她说,来吧……
请再帮我们核对一下您的地址好吗?
她报了地址。后来出租车司机告诉我,城南新城是老市区,但那里大多数都是回迁户,吸毒的、打劫的、酒醉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有。一到晚上人都变成鬼了。
我被他说得忐忑不安。蒋女士会怎么样?我拿着我捏造的我自己的信,不断猜测自己将面临的后果。我的信只有几句话:谎言!欺骗!你想得到什么?!
我忽然意识到,我母亲和姐姐早就知道真相。尤其可以肯定的是,作为立法委员会秘书长的我母亲,她完全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凶手,甚至,她看到了职能部门提交的确凿证据,比如谋杀者拔弃的胶管之类。
十四
城南新城的水泥大门,紧挨着一个满地菜皮、人声嘈杂、湿漉漉的菜市场。进人大门穿过新城一个狭小的中庭,中庭四周是很多栋中药柜子那样的多层住宅板楼,柜子像拉开的抽屉,里面自然不是中药,而是家家户户在阳台上晒着的五颜六色的衣物。惟独14栋301家,阳台上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衣服、花草、拖把、空调外机啊什么都没有,灰蒙蒙的看上去像无人居住,可是301门铃一按,有人哒地开了楼道防盗门。
我走了上去。301房门却没有开,我按了房门铃,还是没有开。有个人肯定在猫眼那里仔细看了我。随后,门开了,一个驼背女人在我前面领路似地走向卧室。蒋女士……?我说。把门带上吧,我头晕,要躺下。驼背女人就是蒋女士,她比电话里的声音更加虚弱不堪,依然保留着厌倦的余韵。这个一房一厅简陋而败破,客厅里的蓝绿色绒布沙发上有一大摊褐色污渍的陈旧痕迹,还有很多香烟烧过的黑洞。我怀疑它是垃圾场捡来的旧货。我不敢落座。玻璃茶几上是厚厚的灰,厚得像泼上过一层薄粥,其中一块是干涸的茶渍,还有茶叶,那个曾经被打翻的杯子,因为从未有人去收拾它,现在,那个依然倾倒的杯子里的茶叶都干枯了,重新回到未冲泡的状态。房间里有股奇怪的味道。
那女人要我进卧室。进去我才看清,我面对的是一个多么骨瘦如柴的女人,她躺在床上,几乎就是一个骨架标本,蒙了张蜡色人皮。脸上也就是一个骷髅加人皮加毛发,留下了几个洞口而已。瘦得像鸭颈干的脖子,在耳朵下赫然鼓着一个带壳花生形状的青包。
我把信件递给她。她似乎笑了一下,并不拆开。她说,血液。性。母婴遗传。三种HIV感染途径。你站在这里是安全的,你还可以喝我的水,这也是安全的。可是,我实在没有力气烧,矿泉水也用完了。
我头皮已经炸了毛。她睁开眼睛,枯井一样的眼中,竟然有些恶作剧的天真。一天九次厕所,我严重失水了。如果你带些矿泉水来,就更好了。
你不……看看信?我的脑子已经一片混乱,我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局面等着我。她说,你不是邮差,我在等你来。她这回是明确地笑了。那个骷髅面皮里,忽然吐出一大截白色的毛乎乎的舌头,像舌头上长满了白绒毛。她还是想调侃什么,可是,这一次,我感到恶心极了。
快二十年了,仿佛就在昨天。如果你也吸毒,就知道时间是不存在的,只有渴望毒品的时候例外。在这个没有时间的你的二十年里,我有空就能看到一双眼睛,能杀人的眼睛。啊呵,现在我快死了。但是,蒋女士开始明显气喘,八年前,我把一份旧日记送给警察,以换来自由的吸毒之身。他们竟然说屁也不是,他们根本不把这个满纸血腥的日记当回事。不过到底还是把我算成线人,没有判刑。嘿嘿,往事如烟哪,烟也是没有时间的……
是……甲沟炎吧?
这里只有艾滋晚期。蒋女士说,甲沟炎算什么呢。
这些年……我说,试图找到头绪。
我有个酒楼,一天的净利润就上万元,钱来得很快,太快了。没想到,海洛因把钱带走得更快。几年的辉煌,就像雨后的彩虹,那么美那么短暂。那些亲朋好友,我挣钱的时候,都靠着我喝我的血吃我的肉,我要借钱的时候,个个都说没有。你知道我的身价吗?开始的时候,一次一百,后来是八十,五十,最后是三十都没有人做了。我把政府给我的抗免疫缺陷病毒药扔出去,要么给我海洛因,要么帮我死。这算是什么?!见鬼去吧,见鬼去吧。
她说得软绵绵的,听上去没有抱怨任何人的意思。因为手腕瘦削而显得巨大的手掌,活动起来,撕开了我的信。
她嘿嘿笑着,暴露着硕大的、失去齿龈的牙齿。干枯的手指戏弄着那封信,像一个温存极了的魔鬼。我看到她手腕口几个烟头大的圆形烧疤。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想得对啊,她说,无辜是吧?是啊,人的记忆光用来记着自己的好,记着让自己舒服、满足的事了,所以,每个人就都认定自己是好人了。他怎么能接受自己有这么邪恶的一面呢?他怎么可能杀人呢?行恶如梦啊。也许,这个地方也忘记了他的罪恶,他自己也洗心革面了,可是,我刚才在猫眼一看到他的眼睛,就知道,日记的主人来了。是他,这就是那双能杀人的人的眼睛。他就是这样的人,他就是这样的人啊。至少他有这么多可以被激发出的邪恶。呵呵,我也邪恶啊。现在我快死了,我把这个礼物送出去。原件啊。什么也不图,就是想让他认识自己。因为有的人注定是你一辈子,唯一的认真对待过的人。
我……并不……
嘿嘿,她笑着,硕大而妖孽般的牙齿简直具有胁迫的力量。你知道他二十年的记忆为什么不能恢复?因为他想逃避……
你……
可是他难以逃避。她又吐出了那条长满白绒毛的病态舌头,并炫耀地停在那里,突然,她的手指在舌头上捉住什么,居然就把那个白绒毛撕了一小片下来,那个部分露出鲜红的基底。我翻胃了,把头扭到一边。我想离去。她却从破烂的枕头下,摸出一个电话号码。他们肯送货上门的,一克就够了。看在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认真对待他的人,请你订五克吧。致死量就在其中了。我累极了……
我打通了那个电话。
十克。我说。
纪念日
谢宗玉
一
我虽是莲洲大学中文系大三学生,但我的拼音实在没学好。打从那个群山环抱的村庄走出来后,那口土里土气的乡音就像悟空头上的紧箍咒,怎么也甩不脱。我就是操着这样一口塑料普通话出现在莲洲晚报星期天专刊部的。也许是我的形象不佳吧,星期天专刊部的记者没一个愿做我的实习老师,专刊部主任没奈何,只好亲自出马带我。主任姓石,是个秃顶。他对我说:“小胡,呵呵,这种天气,你还穿这么厚的军衣,不怕热啊?看看你背上的汗渍……”
我说:“我不觉得热啊……”已是六月末了,我怎么会不觉得热?可除了这身大一军训时的黄军衣,我实在找不出一件更像样的衣服了。
石主任大概看出了名堂,点了点头,说:“跟我出去一趟吧。”我也不好多问,闷头闷脑跟着他出去。到了一家服装商店,石主任这里看看,那里选选,当石主任把挑选好的衣服在我身上比划了一下,并要我试试时,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忙把衣服往外推,说:“我不要,我不要。”
石主任笑道:“你这个伢子,换一套吧,这样才像个记者呢,回头把头发也理一下,理精神点。”
“可是……可是……”我语无伦次。
石主任说:“可是什么呀,你放心,我付钱,回头你有了钱再给我。”
我真想跟他撕破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