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有些迟疑地说:“我可以摸摸里面是什么样的吗?”
我扭过脸看着她,她也正探寻着我的反应。第一次,是她而不是我不好意思地把目光转向别处。我停下来,说:“好啊。”然后我拉开皮夹克上的拉链,让外套敞开,她也停下来,把手套取下来,小心地把手掌摊开在夹克的内侧很快又抽走了。在她做这些动作时,她一直低着头没有看我,好像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她的动作上,而我却在放肆地观看她,她向着我的外套伸出的小手,她的小心翼翼的动作,她的垂下来的头,脖颈弯曲的弧度和最细微的发丝的颤动。我只需要伸出手臂把她的肩膀搂过来,她就会被裹进我的外套里,紧贴着我的身体。但我动也没有动,因为我不敢。她的手早已收回去了,而我的外套还敞开着。她说:“里面确实很暖和。你赶快拉上吧,别感冒了。”
她说她很害怕冬天,因为她无论穿多厚还是会浑身冰冷。这时候我注意到她依然赤裸着的右手,一种自然的怜悯使我突然把它拉起来,握在我的两手中间。我说:“我帮你暖一会儿吧。”她一时没有说话,那只被我握住的手一动不动,冰冷而柔软。过了一会儿,她把手抽出来,说:“谢谢你,现在暖和了,我戴上手套就行了。”
然后我一路送她回家,她突然对我又拍又打,表现得像哥们儿一样亲热随便。我知道她想用这些来说服我刚才的那一幕没有任何特别意义,如同朋友间的勾肩搭背一样普通。可我觉得这种表演没有必要,因为我抓起她的手时确实没有任何邪念,只是想让她的手暖和一点儿。
在靠近她家的那条路上,路灯光照亮了飘浮在半空中的如细雨一般的城市烟尘,有几盏路灯还坏了,本来明亮的路上划出几道暗色的条纹。我想一个人若能不冀求永恒,反而更容易感受到幸福。走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中,我回忆着那只冰凉柔软的手被我握住的感觉,那种感觉还能被非常形象地唤回。即使在很久以后,我的双手仍然记得那一瞬间的美妙温暖,那种温暖还是能流遍我的全身,就像当初一样。
3
这一段时间天气都很潮湿,海风从四面包围了这个岛国,将饱含着凉意的雨水从天空洒下来。
这地方没有四季,如果你非要个季节的话,那么你可以说它有两个季节:雨季和非雨季。你不喜欢用干季或旱季这样的词,它们既不动听也不恰当。非雨季只是雨下得没有那样频繁,通常是艳阳高照的天气,空气透明,投射于地面上的光与影更加对比分明。而雨季却带着秋天的况味,因为雨过之后天气有些凉,有的树叶竟然会变黄,被雨打落在路上。你怀疑这些奇特的树可能是从温带被移植到热带,所以它们的记忆里还残留着过去的习惯,到十一月的时候它自然地开始泛黄落叶。
你坐在办公桌前,外面又在下雨。手头的工作已经做完了,然而在七点半你要去赴一个约会,在这中间你无处可去。你在观看着雨,那些垒垒的、在烟雾中显得空洞失真的楼壁和屋顶,夹杂在这之中的细小繁琐的街道,像一堆杂乱地牵连起来的线条。等一会儿,你将走上这些街道,像每一个习惯于城市道路系统的人,你毫无方向感地走向你要去的地方。如果雨还一直下,你就需要叫一辆出租车,只需五分钟,你就能到达你经常去的地方,只是一路上你会遇到不少红灯和人行线,然后你等待,在出租车的后座上,显得懒惰又无所谓。你想到那个约会,一个叫着千篇一律的名字的女人,也许你的身体会喜欢,可你也不那么确定。在这样空闲的无所事事的下午,你因为即将来临的约会有那么一些兴奋,毕竟一个人回家也会无聊。
你知道所有的兴奋其实都一样,稍纵即逝过后就平淡无奇,可人还是得把握现在。再说失去这些东西,孤单的时间更不知该如何打发。你闭上眼,在你头脑中闪过一些画面,有些是回忆,有些是幻想,肌肤的摩擦,身体的流汗,你感到快乐就是这样(虽然这种想法可能会被认为无耻),然后疲惫地马上可以入睡,如果你想要的话,你可以继续抱着一个身体,如果这样让你感到有所依托的话。
你试图回忆你在何时何地遇见等一会儿会见到的这个女人,可你马上放弃了,饭店大厅、飞机上、产品展销会、培训课上、酒吧里、朋友或客户的派对上,总逃不出这些地方,况且想清楚地记起某种情景,这本身是件很累的事。这一次稍微有些不同,那女人是你的同胞,你以往尽量避免约会同胞女性,担心她们会比较难于摆脱。你想起她那个非常俗气的英文名字,她报出自己姓名时那个傻气十足的样子,你皱起眉头,但觉得这些其实都和你无关。她皮肤白皙,你知道她丈夫经常出门在外,你还知道她穿丁字裤,虽然五官没有那么突出,但笑起来依然媚人。她似乎曾经说过她丈夫是个书呆子,在你的想象中,他是个老大不小、携家带口才出国的土里土气的人。你好像对她说了“你就这样给浪费了?”这样轻薄的话,她却自以为找到了了解她的人,你抓住时机碰触她的肩膀和头发,她既不拒绝也不闪躲。
突然有人敲门,在你的遐想中断之前,这敲门声反显得遥远隔阂。你的同事,一个相当肥大的美国人闯进来,邀请你去OrchardTower,一个高档妓女云集的地方。有时候你们去那地方喝酒,到后来你总是得一个人独自离开。你拒绝了,他开玩笑说乐意帮你杀价,你说不去的原因有三个:一、不喜欢职业妇女;二、最近胃口不好不想喝酒;三、已经约了朋友。他说了几个笑话就离开了。你在他身后把办公室的门关上,不理解他为什么总是对于嫖妓乐此不疲,那些机械性的身体、职业性的表情会让你倒胃口。你看看表,六点五十分,你走去洗手间刷牙洗脸,就像刚刚起床,要面对新的一天那样,你让自己丝毫没有疲倦的样子,新鲜而干净。你想起刚才那个人说过的一句话,他说:“陈,不要太干净,像个同性恋那样会把女人吓跑。”你笑了一下,仔细打量镜子中的那张年轻的脸。你好像不认识他,或者说你想象出的自己的样子并非如此。你收拾起你的用具,在你拉开洗手间的门,准备离去之前,你再次回头看了一眼那张陌生的、略显消瘦而线条硬朗的脸。
走过幽暗的密封的走廊,你感到雨声比刚才有所减弱。你透过一块厚重的玻璃向外看,看到层层叠叠的灰色高楼笼罩在浓雾一般的雨中。天空显得过分低垂,在这样低沉的天空下面,人连呼吸都要承受重量。可毫无疑问,这地方干净得一尘不染,在雨水一遍遍地冲刷之后,街道、墙壁、大厦的玻璃墙像许多片闪亮的镜面,只有绿树的绿色显得更深邃而阴沉,那种深邃和阴沉如同你在这里所度过的这些岁月的色调,过早凋谢变得昏暗的青春期,模糊不清的自我,像一棵色彩阴郁的树,疯长着太多纷繁错乱的枝杈——欲念、苦闷、孤独、焦灼,在貌似葱茏的绿色里,掩藏着种种挣扎混乱放纵污浊,还有冰冷的死亡气息。
你永远忘不了那一天,你从打给家里的电话中听到那个朋友的死讯,然后你和家人仍然继续交谈,和父亲母亲哥嫂轮流交谈,在你的心里,寒冷恐惧在弥漫滋长,但你得像往常一样平静地结束交谈。然后你回想电话中听到的消息,虽然你浑身发抖,但你还是觉得那消息不可信。你坐在电话旁好久没有动,你在回想、思索、猜测、试图推翻。你熄灭灯,躺在床上,只觉得昏沉疲乏寒冷。你想了一整个夜晚,还是选择了不相信。接下来的两天,你上课、去图书馆看书、吃饭,如同以往的任何时候一样平静。其实你只需再打一个电话就可以验证,但你认为不必要,你已选择了不相信。直到两星期之后,你才打了一个电话给一个高中的同学,他立即验证了那个消息。像所有惊慌失措到极点的人一样,你的反应相当平静。
那个朋友的死亡发生在你大学二年级的第一个学期,你随即对即将展开的生活有了那么一种怀疑。所以,那一段时期(据说是人生最美好的时期)没有留下什么特别值得依恋的东西,更不会阳光灿烂,它就像一个混乱的、阴绿色的梦魇。
你收拾东西离开办公室,在你下班之前,你喜欢把一切东西放得井井有条。你关上电脑,把领带解下来叠好放在一个抽屉里,把文件归类好放在分类架上,把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