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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了他两块钱,还连着问了两遍是不是足够。
他揣着两块钱出门,去药店买了一板儿去痛片,藏在贴身的衣兜里,在街上漫无目地转悠了半天。街上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熟悉,他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十年,几乎在每一条街道上卖过报纸或者煮玉米这样的东西。那些日子真得很艰苦,但是那时候他没有一点点的烦恼和痛苦;现在,他似乎很清闲地走在街道上,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什么地方。医生的话一遍一遍地在他心头响起:“你最多活不过两年。你最多活不过两年……”
是啊,清贫的家里什么都不能给他。他并不埋怨家庭的清贫;然而在这个时候除了家庭,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依靠谁来挽救自己的生命。看着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每棵树每一幢建筑,他都觉得无限留恋,甚至连这个城市里熟悉的空气和阳光,他都觉得留恋。
邮局门口的邮筒旁边卧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两枚雪白眼珠翻来翻去地望着士心,忽然咧开嘴巴笑了。
这是士心一家刚到省城的时候邻居家的大孩子,当年考上了大学被人顶替之后就成了疯子,在大街上飘荡了十多年。这个疯子在一次发病的时候亲手掐死了自己的父亲,士心目睹了那个让人心惊胆战的瞬间。后来,疯子的娘亲离家出走,疯子就成了彻彻底底的乞丐。以前士心每次出去摆摊回家路过邮局门口的时候都要给疯子买一根冰棒,但现在他口袋里只有几毛钱,这几毛钱很可能还要留着买止疼药,他看了看那个疯子,抱歉地笑笑,转身走了。他听见疯子在他身后大声地喊:“爹!”
他以前每次买东西给疯子的时候疯子都会情不自禁地这样喊他。
他转到了姥姥家的楼下,想起了自己一家人刚刚到省城的那个夜晚就在这里的一爿小店里买了三碗面一家人一起埋着头吃了。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一个女孩在这里摆着一个茶水摊子,现在也没有了踪迹。就在两年前他参加高考的时候,那个为了弟弟妹妹早早辍学的女孩已经在这里摆了六七年的茶水摊子。穷人家的日子就是这样,今天在风雨中苦苦挣扎,却不知道明天会在哪里。他很想跟那个女孩说说话,也许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现在能够静静地坐下来听他说心事的只有那个叫做杨文萍的女孩。可是茶水摊子不见了,杨文萍也不见了。
路过副食品公司门口的时候他看见那里的人排成了长队,正在抢购大白菜。入冬时节到了,家家都要储备一些大白菜或者腌制一些酸菜来过冬。
家里也需要购买大白菜,虽然需要的钱不是很多,两三百块钱就足够一家人吃几个月了,但这样一笔钱对现在的家来说可能也是负担。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每年到了秋后,母亲总要带着他出去购买白菜。那个时候白菜很便宜,一斤土豆或者白菜往往只需要两三分钱。家里一个冬天可以吃掉七八百斤白菜和千八百斤土豆,但有二三百块钱就已经够了。
他很想把今年的冬菜买回去,如果不是这场病,他一定可以做到。但现在他什么也没有,他只能咬咬牙回到家里。
一进门,母亲就问起工作的事情,他淡淡地告诉母亲,工作可能没希望,但是还不能确定。他只能用这样的方式来稳住母亲。也许母亲在贫穷的生活面前显得很现实,但他不怪母亲,在他心里母亲永远都是伟大和崇高的,他尊敬母亲。
“慢慢找吧。多跑跑,能找到的。”母亲说,“这回真的要了命了,咱这房子要拆迁了,年底之前就要搬迁,还得找房子过渡。”
从乡下回到城里之后,父母辛苦了十年,一直都是到处借房子居住,前几年才花了全家人十年里辛苦攒下的几千块钱买了这两间平房,现在要拆迁了,家里又将开始居无定所的日子。
“会补偿的吧?”他问母亲。
“一个平方补偿二百块,一共才能补六千多块。不过人家说了,回迁的时候我们必须买一套楼房,要是咱买不起,就一分钱也不补偿。这帮吃人的狼!”母亲说。
8
一个月之后,新年将至。张士心依然没找到工作。实际上,他根本没有很用心地去找工作,他的身体极度虚弱,几乎什么都吃不下去。坚持到后来,他连每天早晨出去帮母亲扫街也做不到了,于是就闷着头来在被窝里不出声。他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他知道自己再出去扫街,就一定会倒下去,一旦父母亲知道了他的真实病情,这个清贫的家庭就会在瞬间完全颠覆。所以他不能暴露,他只能用懒惰来掩盖真相。母亲每天很早就起来重重地关上门和丈夫一起出门去扫街,回到家里脸色也越来越难看,话语越来越难听。
家里的房子终于要拆掉了,因为没有钱,不能签订购买回迁楼房的合同,家里的房子就白白拆掉了,一分钱也没有补偿,两年之后他们家在交纳三万元钱的前提下将得到一套没有产权的楼房,每个月要给房管所缴纳租金。
“狼啊,吃人的狼。”母亲咒骂着那些扛着铁锹气势汹汹来催促他们搬迁的人,“你们也有爹娘老子,你们也是穷人家的娃娃,怎么就这么没心没肺哩?硬是赶着我们搬出去,这房子可是我们攒了半辈子才买下来的!”
为了这个不公正的拆迁,士心跑了很多趟拆迁办,得到的答复总是要么你买一套楼房,就可以得到拆迁补偿,要么就预备好三万元等着分配一套公房,每个月按时缴纳房租。拆迁办的人甚至拿出了盖着红印章的文件,上面写的明明白白。家里没有钱,只能接受那个极不合理的协议,找了一个临时过渡的房子之后,开始张落着搬家。这个时候,这一年的第一场大雪落下来了,纷纷扬扬飘满人间。
父母亲忙着清扫积雪,母亲丢了一句话给士心:“你闲着也没事儿,自己把家慢慢搬了吧。”然后就出去上班了。士心望着母亲出门的背影,不知道心里是什么味道。但他不能犹豫,已经在家里闲呆了两个多月了,如果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今后的处境将更加艰难。
一连七天他都用借来的小架子车慢慢地推着家里的杂七杂八的小东西往新借来的房子里搬。这期间对他来说,简直就像从地狱走了一趟,剧痛和劳累带来的汗水湿透了他的身体,也浸透了他的心。
下过雪之后的街道很滑,他已经没有什么力气驾驭架子车了,从家里到新房子之间的一公里路他要推着车走三个多钟头才能走完,然后把东西搬进屋子里,喘着粗气继续推门出去忙碌。
事实上家里那点东西根本不需要花费那么大的气力和那么长的时间来搬迁,但对他来说,每一样很普通的体力劳动都已经变得困难重重。
七天之后,他基本上搬完了家里的碎小东西,就剩下一些大件的家具。他实在没有办法搬了,也没有力气搬了。晚上吃饭的时候他说晚上跟父亲一起搬,父亲忙着答应。母亲立刻表示出了反对的意思:“你爹晚上得抽时间把这边家里的东西归置好。你慢慢搬吧。活动活动也好,要不然找个朋友来帮你搬吧。”
士心没有再说话。没有吃饭就默默地睡了。
第二天傍晚当他推着一个柜子走在街上的时候,浩渺的大雪又来了,飘飘荡荡撒满天际,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他推着车走在大雪里,肚子痛得很厉害,几乎让他坚持不住。走了一段路,到了一个下坡的时候,脚底下突然一滑,他没有拉住手里的车把,架子车脱手跑了出去。他慌忙地追过去,想要拉住架子车。车子变了方向,车轱辘被街边的水泥台阶挡住了,车把一歪,正好顶在跑过来的士心的肚子上。他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大叫了一声,蹲在了地上。一阵抽肠扒肚一样的剧痛让他缩成一团。
他蹲在地上,大雪很快在身上盖上一层白纱。一滴一滴的鲜血从他裤子里渗出来,滴在雪地里,鲜艳夺目。
9
母亲的脸上满是疼惜。
下班回家的时候她远远看见自己借来的架子车歪在街边,车上是家里的柜子,很多人围在那里观看。她意识到那里被围观的一定是自己的儿子,就挤进人群里,一眼就看见了儿子身子地下雪地上一大片殷红的鲜血。
她给儿子烧了点糖水,一再地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儿子一遍一遍地说可能是痔疮。母亲将信将疑。当她坐在儿子床边仔细地看着儿子的脸的时候,忽然发觉这些天来自己根本没有注意到,儿子的面色蜡黄,形容憔悴到了让人担心的地步。
“娘知道你心里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