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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放了晚学,走到那山溪里边洗澡,远远看见程乐宇走到,他把河底里的沙泥带头带脸涂抹得遍身都是。程乐宇乍然看见,也还吃了一惊,仔细认得是人,又细看方知就是狄希陈,问说:〃你洗澡便了,却为何满身都涂抹了泥沙?〃他说:〃我若不涂了脸面,恐怕水里钻出龟鳖来,要认得我哩!〃程乐宇适然撞见薛教授,正立在门前,告讼这事,又是可恼,又是可笑。
一日里,见先生坐在那里看书,他不好睡觉,妆了解手,摘了出恭牌,走到茅厕里面,把茅厕门里边闩了,在门底铺了自己一条夏布裙子,头垫了门枕,在那里〃梦见周公〃。先生觉得肚中微痛,有个解手之情,拿了茅纸走到那边推门,那门里边是闩的,只道有学生解手。走得回来,肚内渐疼得紧,又走了去,依旧不曾开门,只得又走回来。等了又一大会,茅厕门仍旧不开,查系谁个在内,人人不少,单只不见了一个狄希陈。先生之肚又愈疼难忍,觉得那把把已钻出屁眼来的一般,叫人去推那厕门,他也妆起肚疼,不肯拔了闩关,且把那肩头抗得那门樊哙也撞不进去。人说:〃先生要进去出恭,你可开了门。〃他说:〃哄我开了门,好教先生打我!〃程乐宇说:〃你快开了门,我不打你。〃他说:〃果真不打我?先生,你发个誓,我才开门。〃先生又不肯说誓,他又不肯开门,间不容发的时候,只听得先生裤内澎的一声响亮,稠稠的一脬大屎尽撒在那腰裤裆之内。极得那先生跺了跺脚,自己咒骂道:〃教这样书的人比那忘八还是不如!〃相于廷只得回去与他姑娘说了,拿了狄员外的一腰洗白夏裤,又叫狄周来伺候先生洗刮换上。薛如卞口号一首诗道:
孔门三千徒弟,谁如狄姓希陈?染鼻溺尿拔橛,专一侮弄西宾。
第三十四回 狄义士掘金还主 贪乡约婪物消灾
身世百年中,泛泛飘蓬。床头堆积总成空。
惟有达观知止足,清白家风。
可笑嗜财翁,心有钱虫,营营征逐意忡忡。
觅缝寻头钻鸭子,不放些松。
——右调《浪淘沙》
那求仙学佛的人虽说下苦修行,要紧处先在戒那 〃酒〃 、〃色〃、 〃财〃、〃气〃。这四件之内,莫把那〃财〃字看做第三,切戒处还当看做第一!我见世上的人为那〃酒〃〃色〃〃气〃还有勉强忍得住的,一犯着个
〃财〃字,把那〃孝〃、〃弟〃、〃忠〃、〃信〃、〃礼〃、〃义〃、〃廉〃、〃耻〃八个字且都丢吊一边。人生最要紧的是那性命,往往人为了这〃财〃便就不顾了性命,且莫说管那遗万年!千人咒骂!若是这〃财〃,丧了良心,涂抹了面孔,如果求得他来,便也只图目下的快活,不管那人品节概的高低,倒也罢了。谁知这件〃财〃字的东西,忒煞作怪,冥漠之中差了一个财神掌管,你那命限八字之中该有几千几万,你就要推却一分也推却不去;你那命里边不是你应得之物,你就要强求分厘毫忽,他也不肯叫你招来;你就勉强求了他来,他不是挑拨那病鬼来缠他,乘机逃在那医人家里,或是勾引孽神琐碎,他好投充势要之家;叫你分文不剩,空落一身狼狈。当初尉迟敬德在那隋末的时候,还做那打铁的匠人。空负了满肚的英雄,时运不来,且要受那凄凉落拓。一日五更起来,生了炉火,正要打铁,只见一个人长身阔膀,黑面虬髯,好似西洋贾胡一般,走来要尉迟敬德配一把锁匙。尉迟敬德认了他一认,问说:〃我侧近边曾不见有你这人,若是外来的远人,如何得来的恁蚤?〃那人说道:〃我是财神,掌管天下人的财帛;因失落了库上钥匙,烦你配就。〃尉迟敬德说道:〃我如此一条猛汉,这样贫困,在此打铁为生,口也糊他不足。你既系财神,何不相济?〃财神说道:〃你是大富大贵的人,但时还未至。我见与你看守一库铜钱。你若要用,约得若干济事,你可写个支帖交我,我明日送到这村东柳树下堆垛,你五更去取便得。〃尉迟敬德取过一张纸来,正待要写。那神说道:〃帖上不必书名,你只写鄂公支钱若干即是。〃尉迟敬德问说:〃你可以与我多少?〃神说:〃脱不了是你应得之物,多少任意。〃尉迟敬德说:〃我只取三百万。〃写完帖,交与了那神,作别而去。次夜五更,尉迟敬德起来走到村东柳树底下,只见山也似的一大堆钱。尉迟敬德每边肩上自己抗了二三十吊,走到家里,叫起四邻八舍同去与他抗钱。内中有乘机窃取的,或是缠在腰里,或是藏在袖中,那钱都变了青竹蛇儿,乱钻乱咬;也有偷了家去的,都变成了蛇,自己走到敬德家中。惟其成了活钱,所以连看守也是不必的。敬德得了这股财帛,才有力量辅佐唐太宗东荡西除,做了元勋世胄,封了鄂公,赐了先隋的一库铜钱。开库查点,按了库中旧册,刚刚的少了三百万,又掀到册的后面,当日敬德写的张票都在上边。
看官听到此处,你说这财帛岂可强求?所以古来达人义士,看得那仁义就似泰山般重,看得财物就如粪土般轻;不肯蒙面丧心,寡廉鲜耻,害理伤天,苟求那不义的财帛。至于遇着甚么失落的遗金,这是那人一家性命相关,身家所系,得了他的未必成用,断是人祸天灾。人到这个关头,确乎要拿出主意,不要错了念头,说〃可以无取,可以取〃的乱念,务必要做那江夏的冯商。若说常有人家起楼盖屋,穿井打墙,成窖的掘出金银钱钞,这其实又无失主,不知何年何月何代何朝迷留到此,这倒可以取用无妨,不叫是伤廉犯义。
有那样廉士,不肯苟求:
管宁合华歆锄地,锄出一锭金子。管宁只当是瓦砾一般,正眼也不曾看,用锄拨过一边。华歆后来锄着,用手拾起,看是金子,然后撩在一边。旁人就看定了他两人的品行。果然华歆后来附了曹操,杀伏皇后,废汉献帝;管宁清风高节,浊世不污。
一个羊裘翁,五月热天,没有衣裳穿得,着了一领破羊皮袄,打柴度日。路上一锭遗金,有一个高人走过,把那锭金子踢一踢,叫那羊裘翁拾了去用。羊裘翁说:〃你曾见五月里穿羊裘的人是肯拾金子的么?〃他的意思说道,既是肯拾金子的人,实是无所不为、蝇营狗苟的了;既是无所不为、蝇营狗苟,这五荒六月,断然就有纱牵、纱裤、纱服、纱裙、纱鞋、纱袜的穿了,何消还着了羊皮打柴受苦哩?这都也还是须眉男子,烈气的丈夫,不足为异。还有那妇人之中,大有不凡识见:
一个李尚书名字叫是李景让,两个弟弟,一个叫是李景温,一个叫是李景庄。三个小的时候,死了父亲。他的母亲还在中年以下,守了三个儿子过日,家事甚是萧条。一年夏里连雨,濯倒两堵高墙。止了雨,叫人整理,墙脚掘出一只船来,船中满满的都是铜钱,请了那李夫人去看。夫人说道:〃这是上天怜我母子孤寡,以此相周;但系地中掘出,所用无名,终是不义。若上天见怜孤寡,三子见在读书,使各自成各,把此钱作为后日俸禄。〃仍叫人依旧掩埋,上面垒了墙界。后来果然李景让做到尚书,景温、景庄官居方面。
看官听说,你道我说许多话头作甚?如今要单表狄员外掘藏还金的事情。
却说狄员外与薛教授合请了程乐宇教他两家子弟,在他间壁新买的一所闲空地基盖造书舍,俱已盖完。狄员外看了人在那里打扫,恰好正冲书房门口一株玫瑰花,半枯不活的。狄员外说:〃这株朽坏的花木不宜正冲了书房,移到他井池边去,日日浇灌,或者还有生机。〃叫人掘到根下,只听的砉然一声,掘将起来,原来是一个小小的沙坛,坛内满满的都是铜钱,钱下边又是大小块锭不等的银子。
狄员外道:〃早教杨春自己掘得,这房基也不消卖了。我想人谋不如天算。那一年发水,家家都被了水患,偏我得了许真君的护佑,家财房屋一些也没曾冲去。受了这样的护持,还不做那好人,图那不义之财作甚?我这有饭吃的人家,得这点子东西也显不出甚么富;若是杨春这穷鬼得了,这全就是他富家哩。使了不上八两银子买了这地铺,刚刚的才五六个月,得这望外的浮财,一定不好。〃主意拿定不要他的,使人叫了杨春来到。
杨春说:〃狄官人,我听见人说你在地铺子上掘了些东西,你使人叫了我来,莫非要分些与我么?〃狄员外领了他看,说道:〃这不够你方便的么?〃杨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