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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说是昨天说,今天没说。”
“莉,这事我可不能不管,看着你上当。”
“我这么大了,谁上谁的当啊。狂妄点,复杂点,也没什么不好。妈,你别挡着,我还出去有事呢。”
“你是不是要去找他?”
“是又怎么了?”小莉撅着嘴。
“别的事我可以不管,这事我要管。”景立贞放下脸来,“我不能让我的女儿被别人玩弄感情。”
“妈,我不想听你说,你起开嘛。”小莉激恼地要往外走。
有人摁门铃,小莉上去打开门就往外走。景立贞不好再拦女儿。站在门口的是儿子顾晓鹰,身后还跟着一个娇小妩媚的姑娘。她是舞蹈演员康小娜。
康小娜打扮好了,丢下床上乱摊的一堆衣裳要往外走。
她的家是大杂院角的一间小平房,泥地面,斑驳的墙,一扇临街的小方窗,一床,一炕,一个老式的红漆橱柜,一张老式红漆方桌,简陋晦暗。她穿着一件半纱状的淡蓝色连衣裙,抖着一肩波浪式的鬈发,穿着高跟凉鞋咯噔噔往外走时,照例体会到一种每次出家门时都有的感觉:她像从烂泥窝中脱胎换毛飞出去的一只金凤凰。
一出家门就开阔了,一出家门她就光彩四射了。一到舞台上,她就是一个牵动人们目光的舞蹈演员,她就活泼快乐、充满了朝气。在家里,她只是一个靠给街道工厂粘相角挣钱谋生的老妇女的孝顺的独生女儿。
“小娜,又上哪儿啊,大礼拜天的也不在家歇歇?”母亲正盘腿坐在炕上粘相角,身前堆满了粘好的和没粘好的相角,她抬眼望着穿戴漂亮的女儿。
“我回团里有点事,”康小娜随口撒了个谎,“菜我给您择了,洗了,水缸也提满了。”她指了一下墙角的水缸。
“你也不吃点早点走?”做母亲的嘴里说着,并没有停止单调的操作:用舌头舔湿一下相角的胶水,然后把一条玻璃纸贴在上面。
“我不想吃,不饿。妈,您怎么又用舌头舔哪,没告诉您那样不卫生吗?您蘸点水行不行,不是给您找下海绵了吗?”女儿生气地嗔责着母亲。
“那不如这得劲儿……你吃点东西再出去吧,啊?”
“我不饿。”康小娜说着涌上来一阵恶心,她捂着心口蹲下身朝痰盂里呕吐起来。
“你怎么老是吐啊?”母亲停住手中的活儿担心地瞧瞧女儿,“这阵你脸色咋这么不好,是不是得肝炎了?”
“不要紧,我这两天有点犯胃酸。”康小娜说着站起来。
她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她很镇定,理了理裙子,往上挎了挎紫红色小皮包,就要往外走。她今天要以女人最大的勇气去争取自己的利益。她感到心中有着一种能承受和战胜各种苦难的力量。但一阵更大的恶心涌上来。她蹲下身子又一下一下呕吐起来,吐得脸色都变了,气也喘不过来。
“在家歇歇吧,去看看大夫。”母亲劝道。
她蹲在那儿喘着气,吐一阵歇歇,吐一阵再歇歇,最后扶着墙慢慢站起来,端起茶缸漱了漱口,喝了几口水,然后照着镜子理了理鬓角,又要往外走。
“大妈,蜂窝煤我给您拉来了。往哪儿搬啊?”门外响起一个小伙子的大声问话。
“好好,苏健,我这就下炕,我自个儿来搬。”母亲忙应声下炕。
苏健,一个挺精悍朴实的小伙子,用一块木板托着几十块蜂窝煤,用肩扛开门,汗淋淋地进屋来。一见康小娜,脸立刻微微红了。他腼腆地笑了笑:“你回家来了?”马上转头望着康小娜的母亲:“大妈,您告我往哪儿放就得了,我给您往里搬吧。”
苏健在小厨房里放下蜂窝煤,又转身出去了。
母亲下了炕,也到厨房收拾放煤的地方:“小娜,苏健这小伙儿不赖。”
“是。”康小娜跟过来帮着母亲收拾。
“他从小又跟你一块儿长大,一直对你……”
“妈,您又来了。”康小娜不耐烦地打断母亲。
“你别太眼高,咱们小户人家……”
“妈,您别唠叨了好不好?”康小娜皱起眉头,“我二十多了,这事我自己能解决。”
“谁知道你解决成啥样?妈妈就你这么一个闺女。”
“您放心,我一定让您这辈子过上好日子。”
“我不图享你的福,指望你以后日子过得安稳就行。看着你和那些高干子弟来往,我心里就直打小鼓。还是找苏健这样的老实孩子好……”
“妈,我可不能随随便便找他这么个工人。”康小娜刚说罢一回头,不由得有些愣怔了。苏健已经又托着一垛蜂窝煤站在身后了。康小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小心地看看苏健。
苏健没说什么,默默地弯下腰放下蜂窝煤。
“我和你一块儿去搬吧?”康小娜说。
“不用,别把你衣服弄脏了。”苏健瞥了一眼康小娜的连衣裙,说道。
“不要紧,我围上点。”康小娜立刻去屋里拿了件旧褂子系在胸前,拿起那块搬煤的木板。
“真的不用,你忙你的事去吧。”苏健敦厚地说着,把木板又从康小娜手中拿了过去。这次,他话音里已经不带任何情绪,有的只是对康小娜的体贴。
康小娜不禁被他的声音感动。看着他那被汗湿透的衬衣,看着他那肌肉发达的胳膊,她又被他的形象感动。这确实是个善良实在的好小伙。可是,看着他汗淋淋的样子,她对这个只会苦劳苦受的小伙子又生出一丝怜悯来。难道她能找他吗?她想到了他是个工人,不,这还不是主要的,她还想到了他和自己相同的市民家庭出身。她自己虽然也出身于市民家庭,可她现在是演员,她漂亮,凭着这两样资本,她一定要踏入上层社会。这些年没有比出身低贱更让她感到丢人的了。
“我拿这去搬吧。”康小娜拿起靠墙的一块搓衣板。对苏健的感动怜悯,最后都变成了歉意,一种不得不拒绝苏健爱情的歉意。因为这种歉意,她格外亲热。
一阵恶心又涌上来,她扶着墙又呕吐起来。
“你怎么了?”苏健在一旁不知所措地问。
康小娜一口一口地吐着酸水,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她扶着墙,头埋在臂弯里,一点点蹲下身子。
“她这阵子身体不好。”母亲在一旁解释。这既是对女儿的心疼,也借此平息苏健刚才所受的心理刺伤。她知道小伙子心善。
“你别搬了。”苏健伸手去拿她手中的搓衣板。
“不,我没事,苏健,我和你一块儿去搬。”康小娜摇摇头,没有松手。
“你回屋里躺躺吧。”母亲劝道,“团里有事,让苏健帮你请个假。”
“小娜,我去给你请假,打电话也行,去你们团跑一趟也行。”苏健站在康小娜身后关切地说道。
“康小娜,康小娜。”院门口响起一个不高不低的喊声。一听这熟悉的声音,康小娜连忙放下搓衣板,硬撑着站起来,用手绢擦了擦嘴唇。
“是不是团里来人了?你和他们请个假吧。”苏健劝道。
“不不,你们不要管我。”康小娜顾不上多说,她一边理着鬓角的头发一边匆匆往外走。
“要不你去医院看看吧。”苏健拿着木板跟在后面,他还要接着去搬蜂窝煤。
母亲也不放心地跟着往外走。
“我不要你们管嘛。”康小娜不耐烦地说道,加快了脚步,尽量和他们拉开距离。她不愿意熟人来家里。她的家太寒酸。她尤其不愿意此刻站在院门口喊她的这个人来家里。想不到他突然来了。他们原来约好在马路站牌下碰头的。
她一边穿过又脏又乱的院子匆匆往外走,一边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裙子。当院一根挂满湿衣服的铁丝,她低头一躲,不小心趔趄了一下,差点摔倒。苏健在身后忙抢上一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她站稳了,一抬头,顾晓鹰已经迎面站在跟前了。
“阿姨,您好。您今天也休息吧?”康小娜站在顾晓鹰身后,对景立贞拘谨地笑笑。
“是小娜啊。”景立贞招呼道,一派长辈的和蔼可亲。她打量了姑娘一下:打扮得很漂亮,人也很漂亮。“你们玩吧。”她亲热地说。
看着顾晓鹰领康小娜进了他自己的房间,景立贞在门厅里站了一会儿。听见顾晓鹰房间的碰锁很轻地响动了一下,知道儿子已经把门锁上了。景立贞皱着眉摇了摇头。儿子三十多岁了。前几年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