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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云路2夜与昼-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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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和你不相干吧?”林虹很平静。  
  “是……不相干。可我想帮你关心一下嘛。”  
  “还有什么台词没说完?”林虹射出的又是那种把什么都看透了的目光,含着讥讽和轻蔑。  
  正是这目光更深地激恼了顾晓鹰。“哼……”顾晓鹰有点戏剧性地瞧着地面,若有所思地颔首笑了笑,“告诉你吧,”他猛然很有力地抬起头,露出一股玩世不恭,斜睨着林虹,“你听吗?”  
  “说吧。”林虹冷淡地说。  
  顾晓鹰微垂下眼皮流气地阴笑着,顿了顿:“那好,我告诉你,可能你还不知道,他有生理缺陷。”  
  林虹一下激怒了,血呼地涌上脸。“流氓。”她从牙齿缝中骂道。  
  看着林虹激怒得脸色涨红,扭头就走,顾晓鹰心中阴狠地笑了。自己怎么顺口就胡诌出这样一句话,真是绝到家了。哈哈,这就是他顾晓鹰的风格。刚才往外说这句话时,他确确实实感到把他身体内的狠毒情绪全发泄出来了。“好了,这话让你挺难堪的,咱们不说了。”顾晓鹰潇洒地笑笑,又跟上两步,“有件正经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  
  林虹径直走着,不理他。  
  顾晓鹰扫了她的侧影一眼,心中微微一笑:“你总该记得你在内蒙古兵团时的那个董副团长吧?”  
  林虹咬着牙,腮帮子猛一搐动。她的心在颤栗。没有人比顾晓鹰更阴险、更无耻的了。十几年前,那个董副团长毁了她少女的青春。  
  “他后来被判了二十年徒刑,你早知道吧?”顾晓鹰说。  
  林虹走着,步子很快。  
  “大前年他被无罪释放了。说是冤假错案,缺乏证据。这是我要告诉你的。”  
  林虹因愤怒而哆嗦着。  
  “你不应该去最高法院告他?这样的混账不能白白饶了他。”顾晓鹰眯起眼看着林虹。  
  林虹终于站住了。她转过头,目光透彻如冰地打量着顾晓鹰。她脸上除了一丝轻蔑外,没有多余的表情,全无愤怒。高度的自制力才铸造出这样一种严整无隙的镇定和冷静。她说:“你的人格,并不比你骂的那个‘混账’更高。”  
  然后,她又冷冷地盯视了顾晓鹰两三秒钟,一转身走了。  
  顾晓鹰悻恼地盯视着林虹的背影,没有再跟上去。  
  “哥,你闹了半天闹什么呢。”小莉走上来,不满地说道。看到哥哥败下阵来,小莉十分不满。  
  “我?”看着林虹远去的背影,顾晓鹰冷笑一声:“我闹好玩呢。”  
  林虹穿过广场的人流走着。一阵哆嗦又在体内荡起余波。  
  刚踏进北京就遇见顾晓鹰、小莉,还有李向南。她从一开始就像是踏进了一个纠葛重重的是非之地。真是残酷的巧合。满眼的喧嚣,各种各样的嗓音,粗的、细的、高的、低的、脆的、哑的;各种各样的气息,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孩子的、汗臭的、粉香的;各种各样的灯光,红的、绿的、黄的、紫的……都在这里高浓度、高密集地杂烩着,搅和着。一切有形的无形的,有声的无声的都在争夺着空间,都在和环境的相互争挤撞碰中,界定着自己存在的范围。  
  顾晓鹰,董副团长长满疙瘩的贪婪大脸,小莉冷冷尖刻的目光,还有那个李向南,都在四面站着。四面是要解剖她的刀,她却没遮挡。四面是寒冷的冰棱、冰剑,她却裸着体。前面是无轨电车站?团长办公室窗外是闪电、暴雨、漆黑的夜。旁边一个农民正挑着担子在后面走,担子撞着她的后腰,她几乎摔倒。一个农村妇女东张西望,手里牵着哭哭啼啼的小女孩。自己到北京干什么来了?一对年轻人搂抱着从身边走过,女的很甜美地把头倚在男的肩上,很漂亮的高跟鞋。现在的行李袋都是下面带小轮子的时髦货,除了农民,没什么人还提她这种旧式的帆布旅行袋了。涌上来什么感觉?又是寒伧感?顾晓鹰那张眼睛血红、线条粗硬的令人厌恶的大脸盘。那无耻的目光。她赶不走。  
  体内又传导过一阵抖动。  
  经过一番绷住全身神经的斗争,精神的控制一下放松了。精神控制一放松,意识便自动流开了。不,她不能放松神经,失控地任其流下去。她要面对实际生活。面对实际生活需要理智,需要对自己的控制。她有超人的自我控制能力,如同她有超人的自省能力一样。        
  她现在需要平静。她也便立刻平静了。她目光恍惚地审视着自己,冷冷地嘲讽了自己刚才愤怒和激动。对自己感情的冷酷批判与尖刻嘲讽,是她铸造自己平静的手段。这不是刚才面对着顾晓鹰时的表情上的平静,而是心理上的平静。  
  一切激动被压到深层心理中了。  
  她来到车站广场西边的无轨电车站。  
  人多车少。每当一辆电车开过来停下,旅客们便提着大包小包发疯般涌向车门争抢着上车。不时有人在拥挤中脸红脖子粗地骂嚷着。她不习惯并且厌恶这种激烈的争抢。很不舒服的刺激。她一左一右放下手中的行李,淡然地看着那些蚂蚁一样嘈乱地挤车的人群。不知道他们是否感到自己可笑?她宁肯等等,也不参加这种倾轧。  
  然而,半个多小时过去了,旅客们还川流不息地汇到车站来,在一辆又一辆开来的车门前制造着拥挤的高潮。她总不能无休止地等下去吧?她不时抬腕看看表。当又一辆车开过来时,她犹豫了一下,提起旅行袋往前走,却立刻被蛮横的人群冲到一边去,几乎摔倒。  
  她终于失去了耐心。再一辆电车开过来时,她便提着旅行袋尽力挤上了车。虽然从下兵团插队起到现在已离开北京十几年了,但她发现自己学生时代的挤车经验并没有完全忘却。她比那些外地人能更准确地预测车停下时车门的位置,选择好挤上去的角度。她在靠车窗的位子上坐下。看着满车厢的人你推我搡地拥挤着,她却能从容地观赏着灯街辉煌的北京夜景,她感到一种超然的优越。她不需要在站立的人群中争夺空间。  
  蓦地,她心中微微一闪,又想到自己刚才也不得不争挤上车的情景。自己为什么能坐在这儿保持着与世无争的超然与平静呢?不正是因为通过争挤取得了一个相对稳定的位子吗?  
  她这两年在古陵为什么会有那种与世无争的超然与平静呢?她第一次对自己提出这样一个尖锐的问题。  
  她生性淡泊?她哼地一声在心中冷蔑地笑了。她有什么与世无争的清高?只不过是她争过了,争够了。自从1968年到内蒙古建设兵团,踏入社会,她什么厄运没经历过?少女的青春被蹂躏后,为了断绝与李向南的联系,也为了生存,她调离内蒙古,到东北,到山西,到河北……最后到古陵。为了谋取一个好一点的处境,她这个大学教授的女儿曾丢掉一切文雅,学会了最世俗、最卑贱的奔波,托人,求人。她懂得了利用一切机会,一切关系,还有一切手段。想到自己曾出卖的妩媚微笑,她一阵发热。  
  她无清高可言。她的清高只不过是她免被别人轻视的自卫武器。她无超然可言,那不过是她只能如此。她不需要争了,因为她已争到一个相对稳定的位子。  
  她没什么可争的,因为她没有新的条件和机会。  
  “人生哲学很多。其实,一种哲学都是一种社会地位、处境造成的。”——李向南在古陵讲的话又在耳边响起。那或许是真理。她自以为优越的、可以蔑视尘世的超然和清高仅仅如此。这个自省是极简单的,她为什么居然从未做过?  
  看来人是经常不自觉地欺骗自己的。  
  车窗外掠过街灯、车流。  
  她这次来北京干什么,帮助整理父亲的遗稿?那是具体目的。还有呢?争取调回北京?十几年来,她不是一直在躲避过去的同学,躲开自己的过去吗?然而,为什么一接到北京大学的来信就踏上火车了呢?她想不想调回北京呢?无轨电车在北京的街道上驰过,微微颠簸着。她眯起眼仔细品味、辨析着自己的心理,模糊感到自己对于这次回京有着一种隐隐的兴奋。那是因为什么?潜意识的倾向是明白的。  
  她不想了。电车不到站她不会下车,她现在听凭电车带着她往前走。  
  又浮现出顾晓鹰的大脸盘。她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李向南也时隐时现地浮现出来。那丝冷笑在脸上凝冻了一会儿,又化为自嘲的一笑。  
  世界不够大。这么多巧合。自己可笑。人人可笑。她又微微地露出一丝面向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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