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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村路上,远见炊烟袅袅,多情而又切娜。祖父的院里卵石铺地,有只大缸,满盈盈一缸雨水,我忽而感觉四弟凿个洞的金鱼缸那么微小,过于精致。他现在可以养一河的蝌蚪,种一亩蓖麻……那样气度地去爱。
祖父当晚送了支小猎枪给四弟,可以装铅弹打小走兽,说是秋收完毕就可上山。四弟攥紧他的拳,招招摇摇地走了一圈。父亲忍不住拍拍他,也许忆起他自己当年也曾那么大胆、精神、鲜龙活跳。
那是父亲最美的念念不忘的岁月!
我们的归期渐近,母亲三番两次提及,期望四弟能松口。她当着父亲祖父等人的面说:“早点去订好票行不行。”
“好吧。”父亲说“订几张呢?”
一屋子的人都盯着四弟,他也很敏感,故意用唱歌似的长音说:“丈量过我的庄园了吗?长七步,宽五步。生出五百八十一只地瓜。”
“大小都算?”祖父跟着打岔,“有的才拇指大。”
四弟干脆地答:“是地瓜都算。”
后来母亲私下找祖父,希望他出面劝四弟。祖父攥着胡子思忖半天才说:“听凭他决定吧。”
祖父婉转地拒绝了母亲。临别前夜,他把我们叫到跟前。他说命运召唤每个人,人在哪里活着都是有苦有乐,穷也好,富也好,心里不苦遂了意愿就好。一个人一种活法。
父亲连连称是。母亲木木地站着,嘴唇于得像长了层软壳。祖父示意,四弟还是株苗,不一定适应每一种土质,但总有一种合适的土壤让他长得最茁壮。
我敬佩地望着衰老的祖父,想象着他年轻时的风采。许多人违心地离开他们所爱的生活。祖父则固守一辈子。他没吃过饼干、冰激凌,可他充满活力。他从未唯唯诺诺,一生都是个出色的男子汉。
四弟果然执意不走,说舍不得庄园。我想那绿庄园是他心里积攒的圣土,它荒芜了,他就会变得冬天一般冷。
临别那天,四弟显得落落寡欢,说话也用小喉咙。去火车站的路上,他挽住父亲的手,不时歪过脸看父亲的表。
火车缓缓动了起来,四弟挥动双手。一秒钟后,他随车疾跑开来,双手迅猛地挥舞。起初还与列车平行,后来火车怒喝一声,加速飞驰。四弟像是疯了,双脚蹬地如踩鼓点,横冲直撞疾奔,嘴张得像离水的鱼!仿佛积蓄的情感在这一刻爆发,似决了堤的洪水滚滚而来!
我们探出身子呼喊,只见四弟伤心欲绝地用袖头擦拭眼睛。铁做的火车无情地奔驰,四弟越变越小,最后成为一个小黑点在那儿跳跃、跳跃……
母亲嗓子里很怪了响了一下,忽然瘫软下来,低声恸哭。那么多年来,母亲一直是个坚强女神,这一次却挥霍所有封存的压抑着的脆弱……
我们居然匆匆在小站下车,坐了回程车返回。父亲的一顶帽子是探身看四弟时让风刮走的,他说得去拣回来。其实它沿口都磨秃了,早该扔了。但这是回程的最好借口,所以母亲非常感激他。
夕阳未落,无边灿烂瑰丽,我们径直奔向四弟的庄园。他蹲着双手撑在温热的土地上。他闻声抬头,惊得一激灵。
“我们来接你走!”母亲嗓音沙哑。
四弟的眼光惊恐地掠过我们的脸,久久停留在栅栏的尖尖上。我嗅到四周浓郁的清香,它们蒸腾而来,弥漫在上空。四弟叉着腿站在那儿,垂着头颅,仿佛在仙境中陶醉了。
母亲又说:“答应了?以后不许反悔!”
父亲歉然地叹息一声,说:“别逼他,我们是来找帽子的,不是吗?”
四弟伸出舌头舔舔他的唇,问,“帽子找到了?”
“没有。”父亲看着远天,“有的东西是不会失而复得的。我想不该返回来找它的。”
四周肃静极了,静得我不敢喘息。母亲威严地站着,极挺拔。四弟显得束手无策,用枝条在浮土上打着X。
不知过了多久,夜幕都垂落了,四弟哭起来,忿忿地说:“走就走!”他奋力拔起那块木牌,举止异常激扬,怒发冲冠。
他大大地发了通无名火,恼恨恨地把木牌在地上顿了又顿。我们全都目瞪口呆。
“他恨自己。”父亲说,“他力不从心。”
母亲领着他回村,像押送俘虏。我头一回发觉爱也会耽误人,让人迷失。
四弟把木牌和新猎枪用油纸裹好,交给祖父,他垂着眼睑,瘪着嘴。母亲屏声敛气,因为四弟还在等待祖父挽留。
我祖父郑重接过油纸包,偏脸换了口气,宽大的嘴唇始终紧抿着。祖父一夜无话,和衣坐到天明。一清早,他捧住四弟的脸庞。只说道:“珍重哪!”
祖父没去车站送别,他说送亲人走总不是桩乐事,说完就留住步。秋风中,他老人家驻足岿然不动,唯有飘飘欲仙的白胡子舞动着。我为有这样的先辈热泪盈眶,只有伟人才这么坚贞不渝地遵从信念。
四弟回家后家中的缺口就补上了。但是,以前有缺口时我们可以用想象来填上它,如今他使整个家都别扭。
四弟开始总抱怨家里挤,要把床搬到院子里去。有一夜下雨,他竟如痴如狂,说他的庄园浇够了雨水。母亲为让他安心读书,请人在院子里铺上了水泥。渐渐地,四弟身上那奇特的精力散了,总是懒洋洋的,还说为什么不多发明些提神药。
四弟学习成绩平平,做事笨手笨脚,但仿佛是受挫之情在心底翻腾,他老是咕噜咕噜说些责备人的话。我很怕他就这么糟糕下去,总提醒他有过风光的那一刻。我画出了他庄园的栅栏、那木牌以及灿烂的艳阳。他在边上画门大炮,朝庄园猛轰,轰得它浮尘四飞,一片黯淡。去它的!他说。他的童音早早消失,嗓音变得不伦不类。
祖父偶然也来信,母亲让它只流传到父母这一级。父亲读罢信,总要哼哼那支鹰之歌,有的人喜欢城市生活,他们快快乐乐;而父亲人在此,爱在彼。他四十五岁了,抱负还藏在一个暗袋里。后来一听这歌,我就隐隐地难受,仿佛那是支忧伤情调的歌,关于鹰的歌词只不过是一行暗语。
一次,四弟去参加学校的野游,很晚未归。后来有同学报信说四弟让校方扣留住了。母亲带我火速赶到学校。四弟浑身上灰活像个鬼。班主任正在追问他为什么屡次三番往田里跑,拦都拦不住。
“有股香味。”四弟说得斩钉截铁,太阳穴都青筋凸现了,“它往我鼻孔里钻,我就想往那里跑,脚不听话了。我找到那块地坐下,脑子就清爽了。它跟我的庄园一样大……”
“红薯地有什么香味呢?”教师大惊失色。
母亲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按住口袋,可那儿并没有特别的贵重的东西。她拍打四弟身上的土屑,急急忙忙把他领回家,交给父亲,然后就一头倒在椅子上。
父亲让四弟写信给祖父汇报近况,他梗着脖子不从,翻着白眼说:“不想写!”
“我念,执笔!”父亲威慑地说。
“祖父大人在上:见字如面,自父母携孙一路平安抵沪……”四弟一笔一划写着,渐渐地,双肘抵桌,弓着背,头低下去,低下去,仿佛虔诚地俯身重温松软大地的宽博和那沁人肺腑的芳香。
我不知四弟写了多久,半夜醒来,发觉他仍独自疾书,笔尖勾着纸发出动人心魄的沙沙声,似乎急急渴渴地续补残缺掉一片的童年的经历……
校园喜剧
作者:韩辉光
韩辉光 1938年出生。海南省人。著有短篇小说《叶绿》、《校园插曲》等。
我们的班主任司徒老师五十多岁,精瘦精瘦,背驼得厉害,像只干虾。
他精力不济,老爱闭目养神。有时上课最后十分钟做作业,他就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垂头蓄精养锐,发出低低的鼾声。
他对我们又严又不严,你要是考试舞弊,他连卷子都给你撕掉,叫你一分也不得;谁口里要带句“妈X”什么的,他硬是逼你用盐水洗口……
可我们打架,他却装没看见。若有人跑去向他告状,说某某某打我,他就问:“你还手没有?”告状者当然说:“没有!我没还手。”“你为什么不还手?”“我打不过他。”“你还没打,怎么就晓得打不过?”告状者就傻在那儿了,再也不向他告状了。
他还特别怪,有个同学的妈妈给他拎礼物,要求别让她的孩子留级,他东西收了,却照样让她孩子留级。那同学的妈妈到处宣扬,就再没人给他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