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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比起图书馆,这里更嘈杂:音乐,谈话声,以及碾磨咖啡时机器的噪音,也因此更放松,更有下课的感觉。心蝶渐渐明白这里是和她一样住在单身公寓房的学生或临时访问者逃避孤独的地方,于是,先是一星期两三次,以后几乎天天跑到咖啡屋喝起床后的第一杯咖啡,这是她迎接新的但并无新意的一天所需要的安慰,“至少一屋子的咖啡香改变了房间的气氛”。她已经忘了谁把这一馨香的心得印在她的记忆屏上,不仅仅是咖啡香,还有拥挤了一屋子的陌生人,那是她度过寂静的一晚之后需要获得的活生生的气息,这时候她才能真正地安静下来。她开始写作,一两个小时以后才有饿的感觉,于是她把电脑等都留在咖啡馆,只身去外面的快餐店或者干脆回寓所吃她的早午餐,那时候同样的寓所同样的独自一人,但心情已经调整,是人群滤去了她的对孤独的恐惧?
于是她在咖啡馆得以和柯瑞重逢,这时候离开他们在河边的初遇已快两个月了。那还是刚到小城几天,冰风暴开始的前夕,在进入初冬的日子,这个男子竟穿着短裤沿着河边的散步道骑自行车,他对着她散步的背影问好,于是他们攀谈起来,由于刚经历秋季大选不久,话题便围绕选举,他称自己的总统是小丑,她则抨击自己的城市商业化得厉害,他便问:“自由重要还是钱重要?”那时他的嘴角挂着嘲讽的微笑,这使她回答“自由重要”这不言而喻的答案时有几分疑惑。她以为他是学者,可是他告诉她,他没有工作,目前只是在一个慈善机构做志愿者。那么靠什么维生?她想问的这个问题却因为他嘴角那抹嘲讽的微笑而放弃了,她有些好奇,难道“没有职业”赋予他某种优越感吗?
几天后,她在大学给她的可以公开的电子信箱里看到柯瑞的留言,他似乎通过学校网站了解了她的背景和有关她在学校的活动,并邀请她次日一起晚餐,她托词拒绝了,因为没有职业带来的身份模糊吗?心里不无歉疚。
所以几星期后在咖啡馆见到柯瑞她用热情的笑容掩盖了这份歉意,柯瑞过来打了声招呼,买了杯咖啡就走了,那时候,她正想结识可以谈谈话的新朋友,尤其是当地人。因此,当柯瑞再次出现,端着咖啡坐到她的桌子旁,便觉得他们是熟人了,但他只坐了十分钟就离去了,他说工作忙。
“你最近在哪里上班?”
“老地方,做义工的地方。”他端起半纸杯咖啡要带走,颇感兴趣地看了看她正在写作的电脑屏幕,“中文字是这样的吗?一个字就像一个图画。”又朝她打量,目光含笑却语调讥讽,“你的剧本就是这么画出来的?”
他们一起笑了,然而她心里的疑问没有解决,难道他一直把人们用来赚生活费的时间去做义工?即使他们后来有了往来,她仍然没有机会问这个问题,甚至当她受邀去他家听音乐,在他的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沙发放在窗前的面积不小的客厅,当她与他并肩坐在沙发上,他指着窗外说,这就是每天在变化的风景,或者说舞台。他含着笑,嘴角挂着嘲讽,当时是夜晚,窗外的街,街旁的草坪和小楼房在月光和街灯下宛如静止的画面,这景致用她过去的眼光看去优美得不真实,但现在她更愿意拒绝这种优美,她宁愿回到自己的嘈杂喧闹尘土飞扬的城市,回到比高尚的寂静更温暖的低俗的人气中。
她没有和柯瑞讨论关于孤独的话题,尽管这间空无一物只有一张长沙发的公寓客厅具有更强烈的孤独气氛,简直是一件关于孤独主题的装置作品。而在柯瑞的带讥讽的微笑和窗外如画景致之问,似乎暗藏什么玄机,关于赚生活费问题已到了嘴边,竟又变得难以启口,因此这个问号成了柯瑞身份的悬念。他是谁?从哪里来?他的人生意义只是通过做义工获得吗?
心蝶坐在沙发上双脚高高翘起搁在他的沙发前的窗台上,突然就有了某种和这间屋子一起自暴自弃的倾向。她不客气地拒绝了他端给她的半杯红酒,而索要她嗜好的可乐,并要求他把古典音乐换成最近正走红的歌手。他似乎对她的品位感到遗憾,他给她一杯白水把古典乐换了爵士乐,一边抨击可乐的害处以及流行歌手的商业气息,但她根本没有倾听他的批判,让她头昏脑涨心情沮丧的不仅是他的晦涩的英语,还有包裹着这一片空荡的阴暗气息,于是她提出告别,他没有留她,只说了一句:“你是我认识的最特别的中国女人。”
就这样,她和柯瑞维持着若即若离的往来,她把柯瑞和他的无业无家具状态告诉妹妹,妹妹认为这不奇怪,也许他家有遗产,也许他给自己放一段时间假,不是所有的人都热衷于工作挣钱。“该警惕的是你,不管怎么样,这个人还是有些颓废的,你不要随便去单身汉家,好像还是你自己告诉我,有个纽约单身汉把街上的少年人叫回家,然后把他们杀了,尸体肢解后塞进冰箱。”
“那是纽约的高级白领或者金领,拿高薪住高尚地段看起来完美无瑕那一路……”
“那并不说明职业低或没有职业就是模范公民……”
“只能说明我有多么寂寞。”她打断妹妹,“被你提醒我都有些后怕呢!他要是把我杀了,都没有调查线索,而他说走就走,反正公寓是空的。”
这种玩笑并不好笑,她自嘲地呵呵一笑,蝶妹没有应和。
当然,她不会再去那间空空荡荡的公寓了,系里的各种安排多起来,去咖啡室的时间少了,却在朋友处遇见克里斯托,英语系的博士生,阳光男生,妻子是中国人,在邻近小镇高中教舞蹈,他们的家便安在那个几十公里外的小镇,所以克里斯托不常来学校,一来便待到很晚。
她和克里斯托一见如故,初遇时他便与她自来熟地聊了很久,她曾对他的名字开了一阵玩笑,因为她很喜欢那位同名的喜剧演员。他说她是大学城与他最投合的朋友,不来城里的白天他打电话和她聊天,但她通常不在家,即使在也是正忙着出门。
有个晚上他从图书馆查完资料开车回家经过她的住处,打电话说想和她面对面说一声Hello,于是她便打开家门,让他进来喝一杯咖啡。以后,他进城回家时会时不时去她的小公寓小坐一会,假如她恰好在家。柯瑞的角色已被克里斯托替代。
在开放式厨房和客厅兼卧室之间,有一张半圆桌,两人坐还显得宽裕,在某个没有安排的夜晚——那时候心蝶已经渐渐进人小城的社交生活,夜晚通常会被邀去某个朋友家——心蝶很乐意用不同的咖啡,现煮或速溶,以及中国绿茶或herbal tea(不含咖啡因的花草茶)招待克里斯托,在没有家事羁绊的客居生活中,心蝶给自己厨房的食橱储存了大量有闲食品和饮品,正是这些物质给予她强烈的单身感,蝶妹劝告过她,要学会去enjoy(享受)这宝贵短暂的单身时光。
这晚,克里斯托端着咖啡坐在心蝶沙发前的地毯上,陪她一起看碟片,心蝶找出很久不看的《朱尔和吉姆》,特吕佛的经典之作,也是心蝶时不时要拿出来温习一下的保留佳品。
看法国片时,克里斯托满溢的英语文学知识完全没有了伸展余地,为了照顾他,心蝶把她从中国带来的盗版DVD的字幕换到英语键上,克里斯托说他简直不敢相信,在心蝶的临时宿舍居然看到有英语字幕的法国著名导演的经典片。便开玩笑说,他可以考虑利用这几个月的晚上时间,在心蝶处补习法国电影。心蝶说,你要教我英语作为交换。克里斯托笑说,此时此刻我已经在教你了,请注意请注意,我在用什么时态?克里斯托突然问道,见心蝶一愣,便哈哈笑,我在帮你温习语法呢!
就在他们轻松说笑当口,电话铃响,心蝶带着笑声接电话。
“噢,很热闹呢,家里有客?”是阿三的声音。
“哦,只有一个朋友。”
“听起来很多人。”
“电影里的效果,我们在看DVD。”
“你们?He or she?'’
语气已经不善,她一愣。
“那么是he?这么快就交上男朋友了?”
“你真无聊!”心蝶勃然大怒。
阿三“啪”地挂断电话。
心蝶坐回沙发,她必须用力克制,才能把眼泪逼回眼眶。如果不是坐在地毯上的克里斯托抬头疑虑地看住她,她可能还不至于这么脆弱。
她起身给克里斯托续茶,然后举起遥控器,暂停的画面在继续,克里斯托的脸转回屏幕。此时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