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使用活生生的联想和想象,将实事实情转化为虚拟的情境、画面,这可以说是李商隐诗歌婉曲达意的又一种表达形式。一首本来容易写得平凡的寄酬诗,以“雏凤声清”的名句历来传诵不衰,除了诗人对后辈的真切情意外,跟这样的表达形式是分不开的。
板桥晓别
李商隐
回望高城落晓河,
长亭窗户压微波。
水仙欲上鲤鱼去,
一夜芙蓉红泪多。
李商隐诗鉴赏
这是一首与情人言别的诗。题中“板桥”,指唐代汴州城西的板桥店。这里正像长安西边的渭城一样,是一个行旅往来频繁的地方,也是和亲友言别之处。
李商隐这首诗,则以它特有的奇幻绚烂色彩开辟了言别的一种新境界。
首句回望来路所见。高城指汴州城。晓河指破晓时分的银河。回望汴州方向,原先斜贯中天、高悬在城头上的银河,此刻已经黯淡了,西移垂地。在破晓时分微微发白的天幕背景下,正隐现出高城的朦胧暗影。这对情侣,曾经在这座高城中度过一段难忘的时光,所以分别之际,不免怀着留恋和怅惘的心情翘首回望,彼此都感到刚刚逝去的日子仿佛是一场遥远的梦,正像宋代秦观在一首别词中所写的那样,“多少蓬莱旧事,空回首、烟霭纷纷”(《满庭芳》)。“落晓河”,既明点题内“晓”字,又暗寓牛女期会已过,离别在即。而这对情侣在分离的前夜依恋话别,彻夜不眠的情景也不难想见。
次句板桥即景。长亭是板桥上或板桥近旁一座临水的亭阁。它既是昨夜双方别前聚会之处,也是晓来分离之处。长亭的窗下就是微微荡漾的波光。“压”字画出窗户紧贴水波的情景。在朦胧曙色中,这隐现于波光水际的长亭仿佛是幻化出来的某种仙境楼阁,给这场平常的离别涂抹上一层奇幻神秘的传奇色彩。
那窗下摇漾的微波,一方面让人联想起昨夜双方荡漾难平的感情波流,另一方面又连接着烟波渺渺的去路( 板桥下面就是著名的通济渠),这两方面合起来,也就是所谓“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秦观《鹊桥仙》)。
全句写景,意境颇似牛女鹊桥,夜聚晓分,所以和首句所写的“高城落晓河”之景自然融为一片。
如果说,一、二两句还只是在写景中微露奇幻神秘的色彩,那么三、四两句就完全进入了神话故事的意境。“水仙”句暗用琴高事。《列仙传》上说,琴高是战国时赵人,行神仙道术。曾乘赤鲤来,留月馀复入水去。这里把行者暗比作乘鲤凌波而去的水仙。行者是由水路乘舟西去的,板桥长亭之下此时正停靠着待发的小舟。在前两句所描写的带有奇幻色彩的景色引发下,这里进一步生出浪漫主义的想象,将“方留恋处,兰舟催发”(柳永《雨霖铃》)的现实场景幻化成“水仙欲上鲤鱼去”的神话境界。所以这想象虽奇幻,却又和眼前景吻合,显得自然真实。《楚辞·九歌·河伯》中曾这样描写送行的场景:“子交手兮东行,送美人兮南浦。波滔滔兮来迎,鱼鳞鳞兮媵子。”
“水仙”句似受到过它的启发,只不过这首诗里所描绘的境界带有童话式的天真意趣罢了。
末句转写送者。“红泪”暗用薛灵芸事。《拾遗记》上说,魏文帝美人薛灵芸离别父母登车上路,用玉唾壶承泪,壶呈红色。及至京师,壶中泪凝如血。这里将送行者暗喻为水中芙蓉,以表现她的美艳;又由红色的芙蓉进而想象出它的泪也应该是“红泪”。这种天真浪漫的想象,类似李贺《金铜仙人辞汉歌》中“忆君清泪如铅水”的奇想。不过这句的好处似乎主要在笔意。它是从行者的眼中来写送者,却又不直接描写送者在“晓别”时的情态,而是转忆昨夜一夕这位芙蓉如面的情人泣血伤神的情景。这就不但从“晓别”写出了夜来的伤别,而且从夜来的分离进一步暗示了“晓别”的难堪。昨夜长亭窗户之内,“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杜牧《赠别》)的情景,今朝板桥晓别之际,“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柳永《雨霖铃》)的黯然销魂之状也就都如在眼前了。
喜欢从前代小说和神话故事中汲取素材,组合成诗歌的新奇浪漫情调和奇幻绚丽色彩,是李商隐诗歌的一个特点。但像这首诗,用传奇的笔法来写普通的离别,将现实与幻想融为一片,创造出色彩缤纷的童话式幻境,在送别诗中确实少见。前人曾说“义山多奇趣”(张戒《岁寒堂诗话》),将平凡的题材写得新奇浪漫,正是“奇趣”的一种表现。
银河吹笙
李商隐
怅望银河吹玉笙,
楼寒院冷接平明。
重衾幽梦他年断,
别树羁雌昨夜惊。
月榭故香因雨发,
风帘残烛隔霜清。
不须浪作缑山意,
湘瑟秦箫自有情。
李商隐诗鉴赏
李商隐的爱情诗中,《银河吹笙》并不常为人们赞叹,但它颇有一点特异之外,值得重视。
乍一读来,只觉得此诗不太好懂。李商隐诗有时由于比兴过于深曲,或用典冷僻,而造成理解上的困难。可是,这首诗没有什么隐喻手法,最后一联用了王子乔缑山骑鹤仙去、湘灵鼓瑟、秦女(弄玉)吹箫三个典故,也很常见,文字也不艰深。而一句句连下来读,仍觉词意不很明白:一会儿说他年梦断,一会儿又说昨夜鸟啼,不知哪里的“月榭故香”,却同眼前的“风帘残烛”挂上了钩,实境与假想混在一起,给人以迷离惝恍的感觉。其实,把握了诗人心理的变化,诗的脉络还是不难寻找的。
—— 那是在天色欲明未明时刻,诗人已经起身。
高空的银河映入眼帘,一阵吹笙之声传来耳中,身上还感到黎明前的丝丝寒冷。也许因为笙声的触发吧,昔日情事重又重现心头,而那美好的欢情已随爱人的逝去,像一场幽梦永远破灭了。惆怅之余,诗人不由得转念及窗外枝头惊啼通宵的雌鸟,莫非它也怀有跟自己一样的失侣之痛吗?由于忆念往事,从前与爱人相聚的故园台榭,就闪现在脑海里。园中那一树繁花,想来已被近日雨水滋润,多么可爱呀!刹时间,幻景消失,只剩眼前风帘飘拂,残烛摇曳映照帘外一片清霜。梦醒了,愁思怎遣散?追随骑鹤吹笙的王子乔学道修仙去吧,说不定能摆脱这日夜萦绕心头的世情牵累。还是学湘灵鼓瑟、秦女吹箫,守着这一段痴情自我吟味吧。
以上是全诗大意的解绎。诗篇从当前所见所闻所感的物象兴起,引出往日欢情的追忆和昨夜鸟啼的插念,再跳跃到远隔异乡的故园花开的想象,又内回眼前风帘残烛的实景,最后更从有关神仙传说激起的天外想象,落脚到埋藏于自己衷怀的一片深情。时间和空间都跨越了,糅合了,各个意象间也不再有外在联系;贯串始终的只是一股意识流,它瞬息万变,扑朔迷离。这正是李商隐诗歌最叫人惊异的地方,也往往是最为隐晦费解的地方。
《银河吹笙》并非孤立的例子。诗人的一部分无题诗和某些仿效“长吉体”的歌行,都在不同程度上采用了这种构思方式,表现出若干共同的特色,如:
打破按时间空间顺序或事理逻辑来组织材料的传统路子,遵循人的直觉心理的活动线索对时空作错综的反映;实境与虚境淆为一起,意象间的缀合略去表面的过渡联系;以及由此而产生的诗句之间跳跃性大,甚至晦涩。这样的诗歌不免有它的缺点,但从表现心理变化的细微曲折来说,又自有其长处。
重有感
李商隐
玉帐牙旗得上游,
安危须共主君忧。
窦融表已来关右,
陶侃军宜次石头。
岂有蛟龙愁失水?
更无鹰隼與高秋!
昼号夜哭兼幽显,
早晚星关雪涕收?
李商隐诗鉴赏
大和九年(835)十一月,宰相李训、凤翔节度使郑注在唐文宗授意下密谋诛灭宦官。事败,李、郑先后被杀,连未曾预谋的宰相王涯、贾餗、舒元舆等也遭族灭,同时株连者千余人,造成“流血千门,僵尸万计”的惨剧,史称“甘露之变”。事变后,宦官气焰更加嚣张,“迫胁天子,下视宰相,陵暴朝士如草芥”(《通鉴》)。开成元年(836)二、三月,昭义军节度使刘从谏两次上表,力辩王涯等无辜被杀,指斥宦官“擅领甲兵,恣行剽劫”,表示要“修饰封疆,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