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顾媚生已年过三十,可谓徐娘半老了,但仍有令人迷醉的魅力。她一颦一笑,一举手一回身,都曾经过精心设计,对镜练习过千百次的。这位秦淮金粉世家的娇女,远非一般烟视媚行之流所可比拟。如今,她把夫人的尊贵、名妓的娇媚糅合起来,又成另一种使人爱怜的风姿了。她对两个男人点头一笑,抢先去为他们安排茶点。陈名夏看着那楚楚动人的身影,拍着老友的肩头说:“真所谓惑阳城、迷下蔡!孝升艳福如此,教人羡慕不已呀!〃龚鼎孳一摆手:“算了算了,谁似你官运亨通,位极人臣!
有道是情场得意,官场失意嘛。”
陈名夏又放声大笑了。他很爱大笑,而且笑得很得意,很张狂。龚鼎孳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他关心着别的:“听说近日朝中又出了大事,由圈地引起的?”“不错。〃陈名夏把事件的经过讲了一遍,得意地说:“安郡王和佟皇亲两家都惶惶不可终日。尤其是佟家,原本不是满洲人嘛,狐假虎威!”“二十九人另立一议……不会出毛病吗?”“不会!绝不会!皇上天纵聪明,非凡人可比,亲政以来,颇有作为。最难得他勤学苦读,自四书五经至诸子百家,以及诗词歌赋,无不涉足。皇上的汉话、汉文,朝中满人不能及其万一!你想,我对皇上说:若要天下安,留发复衣冠,皇上竟也点头称是。可不是一代英主吗?……孝升,没有请别的客人?〃此时,二人已走进客厅,小戏台面前只摆了三张宴桌。
“还有一位,他想见你,求我引荐。”
“何许人也?”
“说来怪有意思。刑部主事李振邺那日由公事房回家,途中听见小孩子们跳着脚齐声唱:'不要喊,不要喊,来年状元名张汉。'哪知次日便在一个朋友家见到了张汉,这朋友也是听了童谣特意寻访,才把他请到的。李振邺与我有师弟之谊,就把此人引来顾园。今天邀他作陪,他还叫了戏班凑份子……”正说着,家人禀报:张汉先生来拜。陈名夏官高位崇,又是主客,端坐不动。龚鼎孳接了张汉进来。张汉见陈名夏就拜,说了许多〃大名久仰、如雷贯耳〃的套话。陈名夏略略还礼让座,对张汉打量一眼,直截了当地喝采道:“好一个英俊美少年!若不是孝升引见,乍一觑面,一定当你是梨园佳弟子!〃张汉的脸红了一下,立刻陪笑说:“不敢。〃陈名夏的狂傲实在令人难堪,怎么一见面就将人贱比为戏子?龚鼎孳打着圆场,令仆役上菜,丫环斟酒。双庆小班班主前来请他们点戏,陈名夏当仁不让,点了《风筝误》里的三折:《前亲》、《后亲》、《惊丑》,龚鼎孳点了《金雀记》里《乔醋》一折,张汉点了一出《南渡记》。
“《南渡记》?孝升听过吗?〃陈名夏问。
龚鼎孳摇头。张汉笑道:“双庆班刚由南方来京,便会演此戏,可见流传之广。学生正要请老大人一观,可知世人心术之坏,时下风气之恶!”“这么说,你是听过的了?〃陈名夏瞥他一眼。
“是。〃张汉庄重地向后退了退,说:“《南渡记》为江南许巨源所作,此人乃一失意文士,笔下刻毒之至,老大人不可不提防一二……”他竭力使自己说得义正辞严、态度忠诚,心里却不由自主地感到慌张。
戏宴开了,张汉并没有觉得轻松。在陈名夏这样的大贵人面前,他自惭形秽,战战兢兢,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但这是千载难逢的进取的机会,怎能错过?
为了求取功名,张汉煞费苦心。那首童谣是他一手制造的。他正当落魄,无依无靠,也无人引荐,便想出一条妙计:买了一大包枣和糖饼,在大街小巷见了小孩就给一把,要他学说两句童谣:“不要喊,不要喊,来年状元名张汉。〃京师果然是首善之区,见效之速出他意外,他很快成为好客之家的座上宾,被到处引荐……想不到小小伎俩,胜过筹思多时的计划和行动,居然得到了成功。
今天,张汉观察陈名夏的态度,毫无佳兆。这位大学士目中无人的骄狂之态,反宾为主的嚣张气焰,给张汉很大压力,他不得不竭力挣扎,时时注意着陈名夏的神态。大学士喜他也跟着喜,大学士笑他就立刻笑,大学士皱眉他赶紧摇头,大学士喝采他抢先击节。他必须给大学士留下好印象,为以后直接拜会他铺平道路。
可是陈名夏只顾和龚鼎孳吃酒议论,看也不曾看张汉一眼。在尴尬的绝望处境中,张汉勉强支撑着看过两折。第三折,是《风筝误》里顶精采的《惊丑》,男主人公韩世勋被丑女詹爱娟吓得丧魂失魄。那小生很会作戏,水袖抖得漂亮,一脸惊惧之色维妙维肖,令人叫绝。陈名夏大声喝采,张汉却蓦地站了起来,好象受了惊吓,随后又觉得失礼,重新坐下。
陈、龚两人都没有注意他。
渐渐的,张汉的眼睛瞪大了,一个丑陋的脸隐隐浮现着,还有暗红的帐幔、闪烁不定的灯光……可怕的回忆纠缠着他,他浑身战栗,闭上了眼睛。但戏台上的词曲却无情地向他袭来:“……惊疑,多应是丑魑魅将咱魇迷。恁何计,赚出重围?……”他再也无法忍受,摇晃着站起来,对主人拱手道:“学生还有些贱事要料理,不能终席,老大人见谅!……”说罢,他脚步踉跄,跌跌撞撞地走了。
陈名夏鄙夷地一笑,简单地说:“喝醉了。〃龚鼎孳摇摇头:“唉,如此名士!“张汉离席,顾媚生就可以从帘后移进厅中看戏了。三人说笑着越看兴致越高。顾媚生曾是红氍毹上的一代名优,自然指长道短,格外精神。
《南渡记》开始了。两个主要人物一生一末刚刚自报家门,三位看戏的立时寂静无声。台上人哪里知道他们所演的角色正坐在台下观看,还因为报酬优厚而格外卖力,又唱又说又做,曲尽其妙。
台上的陈名夏、龚鼎孳血污满面地从王氏胯下爬出的一瞬间,顾媚生一声刺耳的尖叫,双手蒙脸,跑出了客厅。龚鼎孳面色铁青,浑身颤抖,说不出话,只对闻声而来的戏班班主连连挥手,叫他们赶快退下。
一阵混乱之后,客厅空空荡荡,只剩下陈名夏和龚鼎孳。
两人慢慢转过惨无人色的脸,互相看了一眼,龚鼎孳突然〃哇〃地放声痛哭。陈名夏没出声,只有两行泪水沿面颊缓缓流下。
龚鼎孳捶胸顿足:“名节扫地至此,还有什么可说!……”
他的羞愤很快转为恼怒,咬牙切齿地骂道:“许巨源!你个黄口孺子!阴损如此,必杀以泄忿!……”
良久,陈名夏才慢慢地轻声说道:“我辈吃亏在怕死二字,自然不如史可法、阎应元,却不肯自甘寂寞,总以为天生我材必有用,要在名利场上角逐一番,则又不如黄梨洲、顾亭林……可是,我辈总也算是应运而生、应运而出。大兵进关入主中原,若无我辈,成何世界?人生在世,人生在世啊!……”
他突然仰天大笑,笑了好一阵,笑声既狂妄又悲酸,很象夜枭在月夜林中的呼叫,龚鼎孳直听得停止了痛哭,毛骨悚然。
陈名夏睁着泪汪汪的眼睛,笑盈盈地对龚鼎孳说:“当个内院大学士,锦衣玉食,调和天下,上为天子分忧,下为万民解苦,这比当年死于忠节,比今日浪迹江湖,是强过,还是不及呢?……”龚鼎孳和陈名夏互相安慰着,心境渐渐平和了。他们约定三日后到陈名夏府上聚会。陈名夏还再三嘱咐,一定要带顾媚生去,好开导开导他的妻妾。
他们没想到,乌云已笼罩在陈名夏的头顶。
当晚,刚刚回府的陈名夏被逮锁问罪。圣旨命吏、礼二部大臣会同刑部共同审理这一案件。
—— 五 ——
辰初三刻,皇上退朝了。
早朝后的第一件事,是往慈宁宫向母后请安,这是福临定下的规矩。
在宫内,仪驾比较简单:前面侍卫举着四杆豹尾枪导行,便舆四角各有一名御前侍卫,挎着名叫〃小神锋〃的二尺多长的宝刀跟随,太监打两面雀金扇,头顶遮一柄黄罗伞,后面跟着一些服侍小太监。
福临坐在舆中,心情十分不快。没想到陈名夏的案件震动了整个朝廷,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员,无论满汉,都眼巴巴地盯着。福临感受到来自各方的压力,难以应付。
宁完我的弹章参了八条,主要的,一是〃留发复衣冠〃;二是陈名夏父子暴恶,揽权纳贿,结党营私,士民怨愤;三是涂改谕旨。会审时,陈名夏只承认第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