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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一连串往事。我知道它们是我的往事,现在的我与那时的我是同一个我。但我知道这 一点,并非靠直接的记忆,而是靠对记忆的记忆,记忆的无限次乘方。记忆不断重复,成了 信念,可是离真实事件愈来愈远,愈来愈间接了。自我的统一性包含着这种间接性的骗局。
当我们回忆往事的时候,心灵中总是会出现自己的形象,我们看见自己在某个情境中做某件 事。可是,我们真实的眼睛是看不见自己的形象的。那看见自己的形象的眼睛早已不是我们 自己的真实的眼睛,而是代表着愿望和舆论的虚构的见证。
记忆是一种加工。一件往事经过不断回忆,也就是经过不断加工,早已面目全非了。
少年人前面的光阴和老年人背后的光阴长度大致相等。但是,少年人往往觉得前面有无限的 光阴,老年人却觉得背后的光阴十分有限。
年轻人没有什么可回忆,于是就展望。老年人没有什么可展望,于是就回忆。
逝去的事件往往在回忆中获得了一种当时并不具备的意义,这是时间的魔力之一。
年龄就像面孔一样,自己是看不到的,必须照镜子,照见了的也只是一种外在的东西。
我不接受年龄就像有时不接受我的面孔一样。
历史是民族的记忆。民族和人一样,只记住自己愿意记住的事情。
无数岁月消失在无底的黑暗中了。可是,我们竟把我们可怜的手电灯光照及的那一小截区域 称作历史。
人生的每一个瞬间都是独特的重复。
时间就是生命,时间是我们的全部所有。谁都不愿意时间飞速流逝,一下子就到达生命的终 点。可是大家似乎又都在〃消磨〃时间,也就是说,想办法把时间打发掉。如此宝贵的时间 似乎又是一个极其可怕的东西,因而人们要用种种娱乐、闲谈、杂务隔开自己与时间,使自 己不至于直接面对这空无所有而又确实在流逝着的时间。
我时刻听见时间的流逝声。这使我与自己的任何眼前经历保持了一段距离,即使在情绪最亢 奋时,也对自己的痛苦和欢乐持一种半嘲讽、半悲悯的态度。我既沉溺,又超脱。我常常大 悲大欢,但在欢乐时会忽生悲凉,在痛苦时又有所慰藉。我的灵魂不是居于肉体之中,而是 凌驾肉体之上,俯视这肉体的遭际。我降生得不完全,有一半留在天堂,于是这另一半也就 不能在尘世安居,常常落入地狱。
人生活在时间和空间的交叉点上,向两个方向瞻望永恒,得到的却永远只是瞬息。
希腊人有瞬时,中世纪人有永恒。现代人既没有瞬时,也没有永恒,他生活在两者的交接点 上生活在时间中。
瞬时和永恒都是非时间、超时间的。时间存在于两者的关系之中。
思得永恒和不思永恒的人都是幸福的。不幸的是那些思而不得的人。
但是,一个寻找终极价值而终于没有找到的人,他真的一无所获吗?至少,他获得了超越一 切相对价值的眼光和心境,不会再陷入琐屑的烦恼和平庸的忧患之中。不问终极价值的价值 哲学只是庸人哲学。
〃超越〃一词用得愈来愈滥了。其实,按其本义,〃超越〃是指摆脱人类的根本局限性,达 于永恒和绝对。可见,只有在宗教和艺术的幻想中,才可认真谈〃超越〃。在现实中,只能 谈〃超脱〃,即彻悟人类的根本局限性,对暂时和相对的人生遭际保持心理距离。
一切复活都在回忆中,一切超越都在想像中。风中的纸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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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命运结伴而行
周国平
命运主要由两个因素决定:环境和性格。环境规定了一个人的遭遇的可能范围,性 格则规定了他对遭遇的反应方式。由于反应方式不同,相同的遭遇就有了不同的意义,因而 也就成了本质上不同的遭遇。我在此意义上理解赫拉克利特的这一名言:〃性格即命运〃。
但是,这并不说明人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因为人不能决定自己的性格。
性格无所谓好坏,好坏仅在于人对自己的性格的使用,在使用中便有了人的自由。
就命运是一种神秘的外在力量而言,人不能支配命运,只能支配自己对命运的态度。一个人 愈是能够支配自己对于命运的态度,命运对于他的支配力量就愈小。
〃愿意的人,命运领着走。不愿意的人,命运拖着走。〃太简单一些了吧?活生生的人总是 被领着也被拖着,抗争着但终于不得不屈服。
昔日的同学走出校门,各奔东西,若干年后重逢,便会发现彼此在做着很不同的事,在名利 场上的沉浮也相差悬殊。可是,只要仔细一想,你会进一步发现,各人所走的道路大抵有线 索可寻,符合各自的人格类型和性格逻辑,说得上各得其所。
上帝借种种偶然性之手分配人们的命运,除开特殊的天灾人祸之外,它的分配基本上是公平 的。
偶然性是上帝的心血来潮,它可能是灵感喷发,也可能只是一个恶作剧,可能是神来之笔, 也可能只是一个笔误。因此,在人生中,偶然性便成了一个既诱人又恼人的东西。我们无法 预测会有哪一种偶然性落到自己头上,所能做到的仅是如果得到的是神来之笔,就不要 辜负了它;如果得到的是笔误,就精心地修改它,使它看起来像是另一种神来之笔,如同有 的画家把偶然落到画布上的污斑修改成整幅画的点睛之笔那样。当然,在实际生活中,修改 上帝的笔误绝非一件如此轻松的事情,有的人为此付出了毕生的努力,而这努力本身便展现 为辉煌的人生历程。
人活世上,第一重要的还是做人,懂得自爱自尊,使自己有一颗坦荡又充实的灵魂,足以承 受得住命运的打击,也配得上命运的赐予。倘能这样,也就算得上做命运的主人了。
浮生若梦,何妨就当它是梦,尽兴地梦它一场?世事如云,何妨就当它是云,从容地观它千 变?
事情对人的影响是与距离成反比的,离得越近,就越能支配我们的心情。因此,减轻和摆脱 其影响的办法就是寻找一个立足点,那个立足点可以使我们拉开与事情之间的距离。如果那 个立足点仍在人世间,与事情拉开了一个有限的距离,我们便会获得一种明智的态度。如果 那个立足点被安置在人世之外,与事情隔开了一个无限的距离,我们便会获得一种超脱的态 度。
大损失在人生中的教化作用:使人对小损失不再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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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惑与觉悟
周国平
人生意义问题是一切人生思考的总题目和潜台词,因为它的无所不包和无处不在 ,我们就始终在回答它又始终不能给出一个简单的答案。
假如有许多次人生,活着会更容易吗?假如有许多个我,爱会更轻松吗?
其实,许多次人生仍然只是一次有限的人生,就像许多张钞票仍然只是一笔会花光的钱一样 。
〃万物归一,一归何处?〃
发问者看到的是一幅多么绝望的景象:那初始者、至高者、造物主、上帝也是一个流浪者!
不要跟我玩概念游戏,说什么万物是存在者,而一是存在本身。
在具体的人生中,每一个人对于意义问题的真实答案很可能不是来自他的理论思考,而是来 自他的生活实践,具有事实的单纯性。
为什么活着?由于生命本身并无目的,这个问题必然会悄悄转化为另一个问题:怎样活着?我 们为生命设置的目的,包括上帝、艺术、事业、爱情等等,实际上都只是我们用以度过无目 的的生命的手段而已,而生命本身则成了目的。
应该怎么生活?这是一个会令一切智者狼狈的问题。也许,一个人能够明白不应该怎么生活 ,他就可以算得上是一个智者了。
时间于人生的重要性似乎是一目了然的:时间的流逝改变着人生的场景,时间的悠长衬托了 人生的短暂。但是,时间又是一个千古之谜,一个绝对的悖论。我们既无法理解它以瞬息的 形式存在,因为瞬息就意味着向不存在转化。我们也无法理解它以永恒的形式存在,因为永 恒就意味着超越了时间。我们甚至无法说清时间究竟是否存在,它到底是什么。
在我眼中,死是一件重大的事情,而在这件事情里,尸体以及围绕尸体所发生的一切,包括 丧葬的方式等等,则是最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