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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词儿从他们嘴里念出来,并不显得多么吓人。不过我知道还是躲着点好。从一个村庄跑到另一个村庄,最后又跑到海边野地一走进这个地界就觉得空气清爽,浑身舒坦。天哪,这是老伙计做〃大庄园主〃的地方啊,我觉得自己快到家了,就要有一场好吃好睡了!可是,可是事情有些不妙了因为我又看见了那些〃便衣〃,那些穿了制服的人在四下里打转。
我一眼就能看穿一个便衣!我的腿有点发沉。慢慢走,绕着树棵儿走……一点一点打听,找小娃娃打听小娃娃个个纯洁,他们还没到算计人的时候;再不就打听姑娘,漂亮的姑娘心眼好,她们呀,总是喜欢脏兮兮的男人。当然了,她们不会跟我这样的人亲热;不过漂亮姑娘总有根娃娃心肠,她们喜欢看热闹,也不愿骗人。就这么着,我一路打听,老远就看见了那个葡萄园。瞧多么漂亮啊,一溜白石头桩子,嘿,你把葡萄园伺弄得多么好!还架起了密密的篱笆帐子……
狗汪汪叫,我听见了。我真想高高吆喝一声:〃老宁〃不过我还是忍住了。我知道那可不是闹玩儿的事。我得绕着小树棵儿往前挪蹭,要知道这年头什么事儿都有,说不定你那里也正吃紧,说不定好多人都知道我跟你是旧交。那些逮人的家伙会千方百计在那里算计我和你就像那些猎手在野地里顺着兔蹄印子下的套儿和皮绳扣,小兔子再灵巧,叭哒叭哒走过去,吭哧一声,皮扣子把它勒住了!到那时候任它怎么挣、怎么蹬,还不都是无济于事!这就等着人家叼着烟斗不慌不忙地把它收拾起来哩,它的小腿乱蹬了一宿,皮也破了,毛也脱了,全身无力了,就让人家头朝下提着,噌一刀杀了扔进开水锅里。
我可不愿做那样的小傻兔子,哼哼,我是庄周。
我先蹲在树棵里四下看。没有人了我才跑出来,击三下巴掌。狗又叫了,然后一个老头儿出来。我说:〃有买锡壶的吗?!〃
我嚷一声又一声。我等你出来。
你一定会出来。我等着,等着。嘿,你出来了。我脖子上挂着锡壶可能这模样太可怕了,你第一眼竟然没有认出。这使我又难过又高兴,我知道你可不是扔下要饭棍打要饭人的白眼狼,你是个男子汉。不过你的脾气也有点怪,常常让人不可思议。你长得个子高高,精瘦模样挺帅,怎么听说见了漂亮姑娘就躲呢?这可不好!你那会儿开始端量我了,老长时间才认出来,这就说明那些想逮我的人只凭那张结领带穿西服的照片找人,算是瞎了眼。
我可不愿当那个被皮扣套住的小兔,还是小心点为好。我一路操着外地口音。这些年来我学会了那么多流浪汉的口头语,但不是黑话,〃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大叔大婶围着炉子稀里呼噜喝粘煮〃、〃好长的面条,像大闺女的头发!一家伙搭到大腚下边儿……〃再不就是〃娶来的姑娘到嘴的馍,管你搂来管你摸〃;还有〃女戴环,男戴套,满街都是大盖帽儿〃;还说〃大叔有没有本事,大婶满肚子是数儿〃……就是这一类巧话儿、场面上说不出口的话儿。可是我知道,一个肚子里装满这种话的人才是一个有劲的人。老伙计,这会儿该认出来了吧?
嘿,认出来了。你的手开始发抖,你的眼睛四下睃哩。天哪,难道这里真下了皮绳扣?我在灌木丛中蹲下来,四下瞥。我是让你给弄紧张了。你大概也知道了我的案子,显然也看到了那些布告;不过你一定会知道我是冤枉的人。我真想大喊一声:〃我是好人啊!〃可我不敢,你也不会让我喊出来。
在那儿蹲了一会儿,我终于清清楚楚了,我突然明白了你不想收留我。对,你有你的难处,你是个诚心诚意的好人,你是怕我落到皮绳扣里,更怕皮绳扣的这一端把你也拴上。
我明白了,但是我没有眼泪。我只是慢慢转过身去。
这时候你让我等一等。你离开了一下,回头很快取来一叠钱。
我看着那叠钱,怎么看怎么别扭。我尽管当时那么需要钱,我身无分文。
但我还是谢绝了。
谢谢你,我的朋友。我走了,我的家在野地,因为我是野人庄周……
路遇
1
在这之前,尽管庄周躲躲闪闪、担惊受怕地从城市到乡村,从乡村到城市,千里辗转,颠沛流离,但心中仍然安放了一块坚实的东西,慌忙之中还有一丝沉静藏在了胸间。他想到了自己的爱人和挚友,身上交织着他们的目光。他觉得自己没有被这个世界遗弃,尽管处于被追踪被围堵的境地……可是惟有那一天,当他从老宁的葡萄园里跌跌撞撞离开,站在一片杂树林子里回头遥望那片模糊的田园时,心中却泛上了一种冰凉彻骨的被遗弃感。
他不曾想过,自己在这片荒原的一角竟会如此慌张,好像突然走到了枝叶凋零的肃杀初冬。多么可怕,蜂蝶远去,鸟雀敛迹,只有从树隙里透出躲躲闪闪的日光。
这片东部平原真的拒绝了他。他站在杂树林子里,在那一刻,他清清楚楚地感到了这一点。这是不能接受的,因为这是他的挚友——挚友的葡萄园。他仿佛失去了最后的净土。别了。
他有一阵觉得全身都在颤抖。他迎着葡萄园的方向凝视了很久,然后转身向东走去了。
他不再奔跑,因为刚才的一瞬好像耗损了全部的力气。他只想慢慢走下去,一直向东,走到花岗岩小山那儿,去山隙里找一处可爱的草窝歇息,然后再接近那些散落在河套里的独立小屋。在那里他或许可以找到充足的食物,养精蓄锐,安一下神,然后设法向南——从那儿向南的几百里远将是步步登高,一直走向有名的岈山山脉。也许在大山里活下来并不太难。
他与另一些流浪汉不同的是,除了一把锡壶什么也没有了。原来他还有过一个帆布挎包,一个油乎乎的小布卷,里面包裹了一些旧衣服,装着搪瓷缸和剩下的一点干粮和火柴等杂什;可是由于急急奔跑,慌张之中把什么都扔掉了。帆布包里还有十几元钱,那是卖掉珍贵的收获赚来的钱:有一次他和几个人在山口上干掉了一个野物,把最好的一块肉烤熟吃掉,剩下的就到附近一个村子里卖掉,分到了十几元钱。现在一回忆起那块烤肉就馋得发慌。他不禁又想起以前对爱人说过的那“四种东西”:友谊、事业、爱情、肴。
现在特别缺少最后一种东西。没有了“肴”,什么都没有了。他咂着嘴。好长时间没有吆喝“卖锡壶”了,只想着吃东西。他忍着阵阵饥饿。
天快黑了,既要考虑投宿的事,又要考虑怎样吃上一顿可口的饭菜。走到那个小山包的下坡地上,那里有一条小小的沟渠,弯弯曲曲,是被大雨季节的山落水冲刷而成的一道溪水。溪水落向谷底。顺着小溪往前,发现这些溪水清澈,蛮可爱,而这样的水在那片平原上就极其罕见了——那里连年干旱,溪水都不见了影子,剩下的只有河沟里臭烘烘的淤泥湾和龟裂的河床……
他想有溪水的地方就有人家。他估计对了:只走了一会儿,他就看见有四五户人家簇在一块儿。从这儿判断,不远处——山岭的另一边,还会有比较集中的一片小房屋。因为这四五户人家不可能脱离更多的人单独生活在这儿。这些小屋里会有一些心慈面软的老人,那些五六十岁的人,特别是老太太们,总是那么慈祥。“无论是年轻的女人还是上年纪的女人,女人就是女人,我歌颂她们就像歌颂母亲。我见了她们总是长存奢望,啊,只有她们才能免除我的孤单……”
他心中发出了长长的吟咏,一边走近了那些小屋。
迎面第一座小屋,矮矮的土墙围起的小院扫得干干净净。从门缝望进去,这儿多么可爱啊。院子东墙边堆了一些干花生蔓和红薯蔓,让他立刻想到了香喷喷的花生和甘甜的红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坐在那儿,拿着一个簸箕抖动着。他拍打着院门说:
“大娘大婶,给点吃的吧!”
他看见老太太把簸箕放下,拍拍手上的土走过来;但她没有立刻开门。
“俺饿了,走到这儿,想喝口水吃点东西,可怜可怜没爹没娘的孩儿吧!”
说完这句之后,他从门缝里看见老太太又往前挪动了一下。老人原来是一双小脚,由此他判定她的年纪不小了,大概足有七十多岁。从年龄上看,她可能是最后一批裹足的女人了。凭经验,最后一批裹足的女人是这几十年里最优秀的一茬母亲。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