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喝糊糊,他为啥要跑出来偷吃玉米呢?”
“我怎么知道呢?”
“是的,是的。都怪这个小熊羔羔不懂事儿。大兄弟啊,你让我把他领走吧,
我领回家一定好好地收拾他。大兄弟,您家的小二、小三,还有大妮儿,光喝那一
碗糊糊,哪能喝饱呢?从今往后,我不喝了,把我的都给他姐弟仨喝,你让我把他
领走吧,这事要让队里知道,唉——要让队里知道,唉——大兄弟,你不会给队里
汇报吧?”
“你是说你家的黄羔呀,我没见他。”
“是的,是的,我的好兄弟呀,你可别这样说,我保证往后我的每一顿糊糊都
不喝了。真的,我真的可以保证,我光吃草就行了。你看,大兄弟,你看我的身板,
我就是那种适合吃草的人。大兄弟,您还是让我把他领走吧。我们全家都忘不了您
的恩情,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真的没见他,也没见他偷吃玉米。你看,收工后我一直躺在这里,我正等
着下夜的来替换我呢。”
“是的,是的,可是我的大兄弟,那是咋回事呢?刚才我还听存亮家的说,说
看见那个小熊羔羔在这里转悠。说他光着个腚,小肚鼓鼓的,说隔着他的肚皮就看
见了他偷吃的玉米粒儿。”
“他去食堂了吧,你还是去看看。”
“是的,是的,大兄弟,您不知道,我就是从那儿来的,我看人家的孩子都在
那里,就是没有他。这晌午那会儿,我还对他说,你去河沿吧,别光在地上爬,去
河沿上再刨刨扒扒,看有没有茅根。您说这个小熊羔羔,他也不说话,光知道在地
上爬,你饿,谁不饿呢?人家的孩子都能扒着茅根吃,咋就你扒不着呢?大兄弟,
您说,您说他会去哪儿了呢?这个小王八羔子,真是气死我了。”
“他准是去食堂了,刚才兴许是他还没赶到。”
“是的,是的,大兄弟,我这就去看看,这就去看看。。。。。。。。”
真是个地主婆子,到这一刻,我才发觉社员们说的有多么对:地主婆就是地主
婆,对这样的人要时刻保持警惕。瞧,她那狡猾的腰,生过孩子的腰,为什么还那
么细?为什么蛇一样地一扭,没发出任何声音就消失了?
但我是谁?凭我能当保管员,还发现不了你吗?我听到了一丝轻响。这丝轻响
是从我的脚边——她离去的那个方向发出的,轻得就像一只老鼠跳到了地面上。她
的那颗孵蛋母鸡般的头上零乱地盘了个大髻,就是从那儿,一块不大不小的生红薯
掉了下来。随着这只生红薯的落地,我的脑袋像被领导用手指头敲了一下,也就是
咯噔一下。我这个人就是这样的,只要领导拿手指头一敲我,我就什么都想起来了。
我想起今天这些妇女,有好几个头上都盘了个大髻。她们都干了些什么呢?干了些
什么呢?我快速地思索着。我捡起这块红薯,很光滑,除了蹭破了一点皮儿,一切
都是完整的。你看这事弄的,我的心居然狂跳起来。我觉得,我的那个叫我苦恼得
有点肚子疼的思路,一下子接上了。当即我就要爬起来去库房,但我没有动。这事
得控制好,还是再想想,至少先让心跳减慢一点再说。
我对自己说:你就当你还没想出来吧,想想看,这是一件多大的事儿,可你就
是想不出办法来。“想想看。”这样一想,也就好了。我慢慢地扶着墙,用力驱赶
着眼前闪来闪去金星,推开了库房的门。过了好一阵子,等能看清东西了,我就又
把库里的存粮看了一遍。像是也没有多大变化,东墙用箨子圈起的小麦、谷子,北
墙新收的玉米,西墙的红薯,什么变化也没有。看了一遍,我打算出来,再去躺在
那堵墙下。或许我刚躺下,下夜的孙黑子就来换班了。这阵子,社员们一定都喝完
糊糊了,我想,也许孙黑子正在朝这走。这样,他一走过来,我正好在墙根躺着。
我可以对他说:“喝罢了?”“喝罢了。”他会说。我再说:“那我也该去喝了,
哎呀,你再不来,我就又睡着了。”
我的肚里一个劲地发出打雷的声响:先是远,就像临下雨前,从天边先传来了
一道闪电,跟着一阵咕咕的低吼;后是近,猛然就到了跟前,一声巨响,震得我手
脚发颤。我老婆和三个孩子的肚子则没有叫,但他们一个劲地打嗝,咯儿咯儿的,
打得非常响。尤其是我老婆,打得像是母鸡学公鸡打鸣。他们这是吃红薯噎的。前
头我制止过他们,叫他们硬憋住,结果大妮憋得背过气去了。我只好改作用被子将
他们蒙住。
“小声点,小声点。”
“吃慢点,吃慢点。”
黑暗中,我隔着被子拍他们的背。
这是天亮前最黑的那阵子,按说大家都应该在熟睡。但还是小心些好,谁能说
得准有多少人正在这时从梦中饿醒了呢?又有多少人饿得想到梦中去吃,却总也无
法入睡呢?被子下面,他们还在吃。我的喉管里涌上来一股酸水,不过我把它咽了。
一共三块红薯,三个孩子各一块,我和我老婆各分了点剥下的皮。我很后悔我吃了
一点皮,这点皮勾起了我喝的那碗稀糊糊,弄得我一股接一股地往上冒酸水,使我
觉得我的肚子瘪得无法呼吸。一会儿,我老婆钻出被子,很显然,她的红薯皮吃完
了。她的两只眼窝很深,黑咕隆咚的,像个瞎子。两颗眼珠却像是在划火柴,一闪
一闪的。她看看我,再看看被子,不停地舔嘴唇。她哆嗦得厉害,弄得那张床叽叽
咕叽叽咕。她哆嗦着还吮了几下手指,我判断她这是有点兴奋外加一点害怕。
“库房里不会看出来吧,咯儿!”她说。
“不会吧。”我说,“我心里有数。”
“你在地里烧红薯,咯儿!不会有人看见吧。”
“不会吧。”我翻了她一眼,因为她的咯儿很响。
我不咽酸水了,又把刚才的事想了一遍。孩子们第二次醒来喊饿的时候,我推
开了半掩的门。我贴着墙根,裤腰里别着手榴弹一样的三块红薯,连走带爬地出了
村庄。可以说,我一直是挑有隐蔽物的地方走的。遇到矮点的院墙,我就趴下爬,
爬还是要比站着走省力,我比较偏爱爬。树多的地方,我就躬着腰走,当然,这样
费些劲。为了不发出声响,我还脱下了鞋拎在手里,到松软的土地,再把鞋穿上,
以防留下脚印。一路上,别提我有多小心了。出村庄时,我听到身后有人咳嗽,光
这声咳嗽就让我在地上趴了老半天,直到辨认出这是李法他爹的咳嗽我才又接着走。
李法他爹卧病在床硬耗着等死有一个多月了,他不可能起来看看我是谁。后来,我
又听到有个人蹑手蹑脚地跟着我,我还专门拐了个弯儿,装作瞎转着找吃的。我走
他就走,我停他就停,我才发现原来是我的一只脚脖子崴了。怪不得一轻一重,听
起来像是两个人。
一阵急行,到了那条深沟。不知何故,我昏过去了。幸亏后来又醒了过来,一
醒,我就发现我前些天分散开的柴都还在。我重新集中起来,用手挖好坑,在坑里
点着了柴。这柴火即不能烧得大,也不能烧得小,烧大了有火光,烧小了有烟,为
此我手上烫了两个泡。
三块红薯在火里翻滚,逐渐地,一点一点地散发出香味儿。香味一出来,火就
烧得差不多了。我用剩火埋住红薯,再用土焖上。这时候,是不能坐着等的,坐等
很容易认为红薯已经熟了。于是我脱下了裤子,我的裤子又肥又大,裤腰像口袋,
裤裆像扫帚,冷了就多裹两圈,热了就敞开,所以我总喜欢拿我的裤子派用场。我
捏住两条裤腿反复地在那些放柴的地方拖,然后又在烧火坑上拖了很久。我想来想
去,这件事是不可能被人察觉的。所有的印痕都被我拖掉了,那些灰也被我埋上。
着火那阵子,我还把头从沟里探出来向四周看过,甚至我还站出来向四周看过,一
个人影都没有。
”咯儿!会不会,咯儿!孙黑子,咯儿,觉出来什么?”我老婆的嗝儿越打越
快。
我有点不耐烦。手抬了抬,准备照她头上给她一家伙。你听听她说的,什么孙
黑子,什么觉出来。“觉”?他孙黑子又不是毛主席。换班那阵儿,我还专门注意
了,可以说一切都是按计划进行的。我拿的那三块红暮,让我脱下裤子包得好好的
枕在了头下。孙黑子一来,我就抓起裤子去喝糊糊了。这个孙黑子,他是个典型的
鸡宿眼,这一点瞒得了别人还能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