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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桐把脸转向窗外。
“倘若一切顺利,那么,这笔生意对你来说,就是一架梯子,对不对?——可
是,你竟没想到,你这是一种疯狂的冒险?!W公司这样的对手,你当成了可以随
意咬一口的肥肉?从赫斯到总裁,哪个不是久经沙场老奸巨滑,哄得过去吗?人家
索赔的条款早像把铡刀似地搁在那儿,你要敢要小动作,咔嚓——非断胳膊腿儿不
可!”
“你别咋唬了!”高一桐蓦地打断桑仪的话头,悻悻地,“我请你来不是听这
些的,祸事已经发生,我是想——你在W公司呆了这么久,如何能使损失减少到最
小最小?桑仪,算我求你指条路——”
桑仪端视着他,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都是中国人嘛。”高一桐又补一句。
“我用不着谁来提醒!”桑仪秀眉猝然竖起,好像她这类在外国机构工作的中
国雇员都成了洋奴似的。
“高一桐,我只能告诉你,赫斯的索赔条件与合同书的条款一样,根据我的经
验,W公司会寸步不让,这是他们的原则。”桑仪如实地道。
高一桐咬着嘴唇,眼光中透出一种绝望。
桑仪轻声说:“请送我回去吧。”
高一桐狠狠地启动了车,重新驶上了高速公路。
“皇冠”刚过立交桥,桑仪便叫停车。
“我就在这儿下。”她说。
高一桐把车缓缓滑到路旁,让桑仪下了车。
“你现在可以居高临下地俯视我了。”高一桐阴郁地说。
“你从来都是不肯轻易认输的。”桑仪道。
“讽刺我?”
“不。我是想,你应该挺直脊梁为你的过错负责。”
桑仪言罢,叫住一辆路过的士,钻了进去。
高一桐依旧让车停着,愣愣地想着桑仪的这句话。这句话是第二次钻进他的耳
朵。
第一次桑仪对他冷冰冰地说完这句话后,他同她分道扬镳。而这一次,他又与
谁分道扬镳呢?与自己的公司,还是自己?
他感到一阵寒噤。
十三
桑仪跨进电梯的时候,心里窝着一股火。这时候,忙得恨不得多长一双手,罗
天野还来纠缠,硬要她见面。
她来到底层,往左拐出了侧门,直奔酒吧。
“怎么嘛你,真成粘胶泥哪?!”一见罗天野,桑仪便嚷嚷。
“坐下坐下,我绝对是有要事相告,”罗天野嬉笑着。
桑仪哼了声:“有屁就放。”
“咳哟,这么难听?好好,我告诉你,你也许,快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罗
天野眨眨眼。
“什么?”桑仪不懂。
“你那么聪明的呀,还不明白?”
“你别阴阳怪气的,到底怎么回事儿?”
“同父异母呀。”
“异母?”
“我小姨嘛。”
“什么什么——”
“咳,我再说明白一点儿。我小姨怀上了,你父亲非要她去掉可她不肯,非要
留一个你父亲的种,你父亲无可奈何——这下你总该明白了吧?”
桑仪听罢一怔,自己够烦的了,还有这种事儿搅进来。
回到办公室,她脑子里像一锅粥,很难平静下思绪。
上午她和另一位新加坡雇员去了新浦公司,当面向高一桐交了索赔通知书。
她有点奇怪,照理这么重要的交涉应该是由赫斯亲自出面的,为什么他却支派
了自己去呢?是不是W公司留有余地,她猜不透。
高一桐铁青着脸,收下了她递交的通知书。
“这批货出了问题,我们愿意承担责任。我们与贵方签订的是八万吨货物的合
同,待全部发运完毕,再根据索赔条款进行处理,怎么样?”
“余下四万吨,你能保证质量?”桑仪以警告的语调问,她没料到高一桐现在
仍然要求发货。
“我再强调一句,货物出现问题由我们负责赔偿,但不能撕毁合同。”高一桐
态度强硬。
“关于这一点,我不能作主。请稍候——桑仪说着,起身走到阳台上。掏出
“大哥大”与赫斯通话,报告了新浦方面的态度。
赫斯似乎也有点踌躇。
合同条款上只有对货物质量不符的罚款规定,并没有说明买方以可据此而不再
进卖方的货。那么,如果W公司单方面撕毁合同,那就是自己站到了不利的位置。
桑仪捏着“大哥大”,静候赫斯的回话。她明白,大胡髭的德国人这会儿要狠
下心才能决策。要么,同意继续进货——这可担着风险,万一新浦这四万吨乙基纤
维素再出质量问题,那他就要担责任了,总部可不会轻饶他,但是,拒绝进货,新
浦就有可能反索赔,借此抗衡。新浦的这一招奇险。桑仪透过玻璃窗,看见办公桌
那儿坐着高一桐的背影,分明也感觉到弥漫在他胸间的一种紧张。
终于传来了赫斯的声音,这—次他用的是德语:“可以继续发货,但必须先履
行罚款条约。”
桑仪又走进办公室。
高一桐紧紧地盯着她。
桑仪传达了自己老板的意见。赫斯也真狠,先挤压罚款,就等于新浦把已经入
账的货款要吐五分之二出来。照此计算,W公司几乎是比国际最低价还低三分之一
的价格买了两万九千吨合格的乙基纤维素。桑仪觉得嗓眼干涩。高一桐。你一句话
多轻松,“货物出现问题由我们负责赔偿”,国家几十万美金就扔进了太平洋!
“履行赔款应该在货收齐之后,这一点我们不能让步。”高一桐针锋相对。
桑仪瞅了高一桐一眼,暗地里倒欣赏这句话。同时也明白,双方处在这样的立
场,再谈是不相宜的。于是她以回去进一步请示为由,告辞离开了新浦公司。
“我估计会有如此局面,所以派你去。”赫斯听了桑仪的报告后道。
桑仪心想果然如此,他要出面谈崩了就无回旋余地。
赫斯估计新浦在赔款上会强硬坚持,究竟怎么办他也没对策,同时还得将继续
进货的决定告诉总都,便亲自写了报告电传斯图加特。
桑仪心中却还悬着一个问号,新浦硬要坚持恪守合同,它有四万吨乙基纤维素
吗?脑子没空闲,罗天野又硬塞进一个不伦不类的尴尬事儿,真叫她好烦好烦。
她抓起电话,拨了个号,想找父亲。通了对方说没人,两天没上班。
桑仪一想,烦躁中有了决断。她把桌上的材料收拾一下,快步出了办公室。
来到楼外,她招辆的士,跨进车便对司机说:“去江西路北段。”
她想,父亲准在那个女人那儿。
十四
四十出头的楚眉并不给人那种徐娘半老的感觉,因为从没生育的关系,身材就
形容窈窕也不过分。独身女子一般都有洁癖,再加善于或者说是注意保养,皮肤也
润泽细嫩。
听见悦耳的门铃声,她还抓起唇膏,往薄薄的嘴皮上涂了几笔,才快步去开了
门。
门边,站着不是她意料的桑仲年,而是他女儿。
“——请进。”她在略一迟疑之后,立即换上一副笑容,以长辈似的表情迎接
这位不速之客。
桑仪走进了房内。
居室的摆设很有一种艺术氛围,作为一位美术设计人员的才华很醒目的表现出
来。白色的格子架悬挂在墙上,许多造型别致的小玩意儿放置其中,色彩斑斓悦目,
更有不少根雕。
桑仪突然想到了父母的居室。对比起来,那是一片灰色调的干涸之角。
楚眉眨眼间已端了一杯雀巢咖啡递到桑仪面前。
“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了。”楚眉说。她特别强调第二次,显然是想让彼此的关
系能融洽一些。
桑仪很想说是第三次。不过那一次只是自己见了她,还有父亲。她没说,那样
的记忆她不能留存。
“我爸爸不在这儿?”她问,没接对方递上的雀巢咖啡。
楚眉把杯子搁到中间的圆桌上,她嘴角的微笑消失了。她可不是逆来顺受的人。
“你有什么事儿吗?”她语调中的柔软度降低了。
“我爸爸没在这儿?”桑仪依旧问。
“要找你父亲不一定非到这儿来不可。”
“是的,我从没想过会跨进这个门。可今天不同,因为你强迫我父亲要他接受
一个他不愿意接受的事实。”
“谁告诉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