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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缅采夫站了起来。他第一次从敌人后方这么高的地方望见苏军的阵地。堑壕沿着一片小高地的斜坡蜿蜒着。微小的人们在远远的工厂建筑物中间象蚂蚁似的跑来跑去。鲁缅采夫辨别不出他们的脸,他觉得他在旭日的光辉里觉察出望远镜片闪沙发光。
鲁缅采夫发着高热,他的伤腿也在剧痛。可是他感觉不到,他被别的更强大的力量支配着,他已经不是孤独的,不是失落在敌人中间的了。他高兴得发抖爱科学,并为自己的人民、人民的领袖和领袖所创造的无敌力量而骄傲。在高热的半昏迷的状态中,他觉得好象不时在被打坏了的德国人的房屋的顶上,而是在遥远的伏洛恰叶夫山岗上,他就是那个永远精神焕发地站在那儿的旗手。
苏联士兵们用手推动着大炮,娴熟地把大炮直接拖到工厂建筑物跟前。从上面望下去,好象士兵们都变受了神灵的庇护,都是刀枪不入的。德国人机关枪的火力和炮火越来越猛烈了。我们的士兵都卧倒了,可是他们又爬起来。不是所有的人都爬起来了,可是鲁缅采夫在上面望不见这一点。他们好象许多黑点,时隐时现。他们跑过去了,顽强地爬着,奋勇地向前移动,消失了,又从弹坑里、砖堆后面出现了,消失在屋子里了,突然间在最意料不到的地方和最意料不到的时候又跳出来了。
吊着两具尸体的灯柱被炮弹击倒了。
战斗的一切声音——浮士德巴达龙的吼叫声、房屋倒塌的哗啦声、迫击炮的咳嗽声——中,在鲁缅采夫耳朵里特别近和特别响的是那挺已经声嘶力竭的机关枪的咯咯声。这就是鲁缅采夫昨天所发觉的那挺大口径机关枪,它配置在离他二百公尺的十字路口上,一座房子的底楼里。
鲁缅采夫循着他爬上屋顶的原路走下来。屋内还是黑沉沉的。他觉得,他好象在狂风暴雨肆虐的时候,躲在下层船舱里一样。
鲁缅采夫把自己的战斗帽塞进了衣袋,穿上德国大衣,扣紧了钮扣,拄着阳伞走下楼梯,走到院子里。
一个年轻的德国姑娘头上顶着包袱,在他跟前跑过。她向他说了句什么,可是他径直向前走着。姑娘不见了。
他咬紧了牙齿一瘸一拐地走着,翻过了一堵围墙,到了另一座院子里,那儿也有几个德国人在忙碌,大半是老头儿和老婆子。他打他们身边走过,又有一个人注意到他跛得很厉害,向他问了些什么。他默默地走着,不理睬这些德国人。依靠阳伞的帮助,咬紧牙齿,从容地翻过了下一堵围墙。
这就是架着一挺机关枪的那座原子。
这儿临街是一道栅栏,沿栅栏掘了一道堑壕。有一道交通壕从堑壕通到院子,向左伸展,而在小园子里终断了。在交通壕里站着两个德国人,他们拖了一支箱子,显然是弹药箱,现在他们停下来休息。这个扣紧了大衣、不戴帽子、淡黄发蓬乱的跛子的脸上有某种东西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他们眼睛定定地望着他。他毫不动摇地从他们旁边走过,直到这两个士兵落在他后面的时候,他才想到,从大衣的缝里可以看见苏联的军服。因此他放满了脚步。
他板着脸,慢慢地走进院子,觉得德国兵的逼视使他的后脑发冷。不,他们什么也没有发觉,并且也没有叫他。
幸而这个时候炮弹在四周爆炸起来了。每个人都在可能躲避的地方躲了起来,两个德国兵也跑了:显然俄国人逼近了。只有这个淡黄头发蓬乱的人,慢慢地走过院子,朝洞开着的后门走去。
鲁缅采夫走进屋子,立刻看见前面有一段阶梯通到楼上,另一段向左通到下面。再过去些,靠左有一扇门通到底层。就在那下面有一挺机关枪狂吼着。泥灰从天花板上纷纷落下来。
鲁缅采夫打开门走进去,随手把门掩上,靠着门柱歇了口气,并让伤腿休息一下。接着他向半明不暗的地方张望了一下,伏在机关枪上的两个士兵的侧影在地下室窗子上显得很清楚。鲁缅采夫沿墙向右边走过去,背贴着墙,接着就站住了,预备好了手榴弹。机关枪咯咯地吼叫着,地下室微微颤动。
鲁缅采夫把一颗手榴弹扔了过去,自己伏倒在地上。爆炸震撼了整个屋子,把鲁缅采夫抛在一边,震聋了他的耳朵。过了一会儿,他清醒过来了。预备好第二颗手榴弹,一边慢慢地向窗口爬过去。德国人在十字路口狂本乱窜。他朝他们扔了一颗手榴弹,接着又扔了第二颗手榴弹,他沉吟了一绘,从衣袋里掏出最后一颗有记号的手榴弹,也向街上,向一群逃跑着的德国人扔过去……
丘霍夫上尉带着自己的连队穿过院子向柏林那大街冲去时,看见了手榴弹的爆炸,心里嫉妒地想:谁施展了妙计,抢先冲进城来。但是他不放过这个突如其来的援助,奋力向前冲去。连队占领了十字路口,继续向临近的街道推进。
在一所房子的地下室里,士兵们发现了失踪了三天的师侦察队长近卫军少校鲁缅采夫。他受了伤,而且非常衰弱。在地下室里还躺着两个给手榴弹炸第的德国兵和一挺被炸坏的机关枪。
人们抬来了担架。
“您会恢复健康的,”丘霍夫向他告别道,“我很高兴您还活着。”
攻城的战斗又延续了两昼夜,到第二天晚上枪声停止了。出现了一队德国运输机,用降落伞投下来牛油和干酪,这使士兵们很高兴。
晚上出奇地暖和。他们在兴登堡广场跟由南面攻入的各个师会合了。
从巍峨的确大教堂后面出现的这个师的士兵里面,丘霍夫认出了红胡髭的西伯利亚人——他的马车上的“乘客”。红胡髭也马上认出了上尉,并向他敬礼。
“还活着啊,”丘霍夫说。
“当然喽,”红胡髭答道,他一边笑,一边用手擦着淌汗的前额。
“现在还死可太可惜啦,我们到柏林去吗?”
“到柏林去,还得等一等,先得攻下施奈德穆尔。”
“施奈德穆尔?施奈德穆尔已经攻下了……”
红胡髭去归队,在废墟中间消失不见了。
第二部 第一章
静悄悄的德国城市和村庄都扯起了白旗来迎接俄国军队。白旗在窗口、阳台上和墙檐上飘动,在雨雪中低垂,在黑夜里象幽灵似的闪现。德国还没有投降,可是德国房子已经个别的投降了,仿佛它们把惩罚者的手从自己身上推开去一样,仿佛在说:“纳粹分子随你们去处置,可是别来动我!”
越向西进,德国道路上就越显得热闹。
苏联军队碰到了一队队的波兰人和意大利人、挪威人和塞尔勃人、法国人和保加利亚人、克罗特人和荷兰人、比利时人和捷克人、罗马尼亚人和丹麦人、斯洛伐克人、希腊人、斯洛文人。
在路上行走的有青年男女、儿童、老头儿和老婆子,有的骑着脚踏车,有的推着手推车,有的背着包袱,有的提着手提箱。在上衣上,在拆去了肩章的各种颜色的军服上,在短大衣和披肩上,在女人的长衣和女短上衣上,缝着世界各国的国旗。人们用许多种语言唱歌、喧嚷、谈话,他们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可是都是一个目的:回家。
一看见苏联的士兵到来,或听见了有红星的坦克的隆隆声,捷克人们远远地就叫嚷起来:“我们是捷克人!”法国人叫嚷着:“法兰西人!法兰西人!”所有其余的人们也各用本国的语言喊着他们的国籍,既作为友好的表示,也作为护身的标记。
虽然意大利人、匈牙利人、罗马尼亚人——不久前希特勒的同盟者,都很不高兴地、知罪的,可是仍然急急忙忙地报出了他们的国籍。欧罗巴觉得自己获得了自由而欣喜若狂,它又因为苏联军队为解放它开到了这儿感到自豪,这些军队象不可阻挡的洪流似的沿德国所有的道路疾驰着。
可是这时候拐弯后面出现了一群人,他们以一面红旗作前导。
这些都是俄国人。拄着拐杖的以前的战俘们、妇女们和孩子们。来自斯摩棱斯克、哈尔科夫、克拉斯诺达尔的青年们,裹着白围巾并在頦下打个结的姑娘们。
一切都停住了。士兵们把他们围了起来,开始拥抱、亲吻、流泪。一个年轻的女交通调度员放下了小旗,呆然不动,面颊上淌着泪水。
人们急急地询问:谁是斯摩棱斯克人,谁是波尔塔瓦人,谁是顿河人。同乡人找到了,差不多都是远亲。久离祖国的俄国人任诧异地抚摸着士兵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