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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那些宝贝儿全都完了,现在我真不知拿我自己怎么办呢!塔尔顿太太说,一面从篱笆上爬下来。假若是不认识的人听了这话,准以为她是在说她死去的四个儿子,可是塔拉农场的姑娘们很清楚,她心目中只有她的马。我那些漂亮的马都死光了。啊,我可怜的乃利!只要我还有乃利就好了!
可是这里只剩下一头该死的骡子了。一头该死的骡子!她重复说。所以地瞧着那只瘦弱的畜生。想起我那些纯种的宝贝,看看眼前这头骡子,真觉得莫大的侮辱啊!骡子是一种杂交的变态产物,本来是不该饲养的。吉姆·塔尔顿蓄了满脸胡须,完全变样了,他走出监工房来欢迎这几位姑娘,并且亲切地吻了吻她们。
他那四个穿着补丁衣裳的红头发女儿也跟着出来,她们差一点被那十几只黑色和褐色的猎狗绊倒了,因为后者一听到陌生的声音便狂吠着向门外奔来。他们一家露出一种勉强装出来的欢乐神情,这比米莫萨斯的痛苦和松花村的死气沉沉更加使思嘉觉得彻骨冰凉,很不好受。
塔尔顿家的人执意留挽几位姑娘吃午饭,说他们最近很少有客人来,并且要听听外面的种种消息。她不想在这里逗留,这里的气氛使思嘉感到压抑,可是媚兰和她的两个妹妹却希望多待一会,结果四人都留下来吃饭了,虽然吃得很简单,只有腌猪肉和干豆,而且是专门招待她们的。
饭菜虽然简便些,不过都吃得有说有笑。谈以补衣服的窍门时,塔尔顿的姑娘们更是格格地笑个没完,仿佛在说最有趣的笑话。媚兰中途中接上去,绘声绘色地谈塔拉农场经历的种种苦难,不过说得轻松而有风趣。她的这种本领是出人意外的,叫思嘉惊叹不已。思嘉自己几乎什么也不说。屋子里没有那四个出色的塔尔顿小伙子在走动,抽烟,取笑,便显得冷冷清清没什么意思。而且,如果她都觉得冷清,那么塔尔顿家这些正在全力殷勤地接待邻居的人,又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
在整个午餐席上卡琳很少说话。一吃完她就走到塔尔顿太太身旁,向她低声嘀咕什么。塔尔顿太太的脸色顿时变了,清脆的笑声也随之消失了,她只伸出一只胳臂搂住卡琳纤细的腰身,同时站起身来。她们一走,思嘉觉得这屋里再也待不下去,便跟着离开。她们沿着那条穿过花园的便道走去,思嘉明明看见她们是朝坟地那边去了。可现在她也不好再回屋去,那样实在显得太失礼。不过谁知道塔尔顿太太正在竭力克制着,装出坚强的样子,卡琳为什么偏要把她拉出来,一起去看小伙子们的坟墓呢?
有两块新的石碑在柏树下砖垒的墓框里,它们还很新,连雨水也没有一溅上一点红泥。
上个星期我们才把这碑立起来,塔尔顿太太骄傲地说。
是塔尔顿先生到梅肯去用车接回来的。墓碑!这得花多少钱呀!突然思嘉像开始那样为那几位塔尔顿小伙感到悲伤了。任何人,在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还能花这么多钱来立墓碑,那就不值得同情了。而且每块墓碑上都刻了好几行字。
字刻得愈多就愈费钱。看来这家人一定是发疯了!何况把三个小伙子的遗体拉回家来,必定费了不少钱呢。至于博伊德,他们却始终没有找到一丝踪影。
在布伦特和斯图尔特的坟茔之间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的是:活着时他们是可爱而愉快的,而且至死也没有分离。另一块石碑上刻着博伊德和汤姆的名字,还有几行拉丁文,便是思嘉也看不懂,因为她在费耶特维尔女子学校念书时就设法逃避了拉丁文课。
所有这些花在墓碑上的钱都是白费了!可不,他们全是些傻瓜!她心里十分生气,好像是她自己的钱给浪费掉了似的。
卡琳的眼睛出奇地亮。
我看这很好,她指着第一块墓碑小声说。
卡琳当然会觉得好的。她对任何伤感的事物都会动心的。
是的,塔尔顿太太说,她的声音很温柔,我们觉得这很合适——他们几乎是同一个时候死的,斯图尔特先生先走一步,紧接着是布伦特,他拿其他丢下的那面旗帜。姑娘们赶着轻回塔拉,有个时候,思嘉一声不响,她在琢磨着在那几家看到的情形,并且违心地回忆这个县以前的繁荣景象。那时家家宾客盈门,金钱满柜,下房区住满了黑人,整整齐齐的棉花地里白花花的一片,真喜人啊!
再过一年,这些田地里就到处长期小松树来了,她心里暗想,一面眺望着四周的树林,感到不寒而栗。没有黑人,我们就只能自己养活自己不致饿死。不依靠黑人谁也不可能把一个大农场经营起来,因为大片大片的田地无人耕种,树林就会重新把它们接管过去,很快又成为新的林地了。谁也种不了那么多棉花,那我们怎么办呢?乡下人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城里人不管怎样总有办法。他们一直是这样过的。可是我们乡下人就会倒退一百年,像当初的拓荒者,只能住小木屋,凭着一双手种很少几英亩土地——勉勉强强活下去。
不——她倔强起来,塔拉不会那样,就是我要亲自扶犁,也决不能那样。
如果愿意的话,整个地区,整个的州,可以倒退回去成为林地,可是我不能让塔倒退。而且我也不打算把钱花在墓碑上,或把时间用来为战争失败而哭泣。我们总能想办法的。我知道,只要不是所有的人都死光了,我们总有办法。失掉黑人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最糟糕的是男人们死了,年轻人死了。这时她又想起塔尔顿家四兄弟、乔·方丹、雷福德·卡尔弗特和芒罗弟兄,以及她在伤亡名单中看到的所有费耶特维尔和琼斯博罗的小伙子们。只要还有足够多的男人留下来,我们便有办法,不过——她忽然想起另一个问题——也许她还得再结婚呢。当然,她不想再结婚了。还不谁要娶她呀?这个想法真可怕。
媚兰,她说,你看南方的姑娘们将来会怎么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说的这个意思嘛。将来她们会怎么样?没有人会娶她们了。媚兰,你看,所有的小伙子都死了,整个南方成千上万姑娘就会一辈子当老处女了。”而且永远也不会有孩子,媚兰说,在她看来这是最重要的事。
显然这种想法对苏伦并不新奇,如今她坐在车子后部突然哭起来。从圣诞节以来她还没有听到过弗兰克·肯尼迪的消息。究竟是因为邮路不畅通的原故呢,还是他仅仅在玩弄她的感情,如今早已把她忘了她不清楚。或许,他是在战争最后几天牺牲了吧!后一种可能经忘记她要可取得多,因为一种牺牲了的爱情至少还有点庄严的意味,就像卡琳和英迪亚·威尔克斯的情况那样。如果成为一个被遗孀的未婚妻,则毫无意思了。
啊,看在上帝份上,求你别哭了好吗?思嘉不耐烦地说。
唔,你们可以说,苏伦还在抽泣,因为你们结过婚而且有了孩子,人人都知道有人娶过你们。可是,瞧我这光景!
而且你们这样坏,竟在我控制不住自己时公然奚落我,说我会成为老处女。
你们真可恶极了!“啊,你别闹了!你知道我就看不惯那种成天嚷嚷嚷的人。
你很清楚那个黄胡子老头并没有死,他会回来娶你的。他没有什么头脑。不过要是我的话,我就宁愿当一辈子老小姐也不嫁给他。车后边总算清静了一会儿。
卡琳在安慰姐姐,心不在焉地拍着姐姐的肩背,因为她自己的心思也到了遥远的地方,仿佛布伦特·塔尔顿坐在身边跟她一起沿着那条三年来的老路在奔驰似的。
这时她情绪高涨,眼睛发亮。
哎,没了咱们的漂亮小伙子,南方会怎么样啊?媚兰伤心地说。如果他们今天还活着,南方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那我们就可以充分利用他们的勇气、他们的力量和他们的智慧了。思嘉,我们这些有孩子的人都得把孩子抚养大。让他们接替那些已经去世的,成为像死者一样勇敢的男子汉。“再也不会有他们那样的人了,卡琳低声说。没有人能接替他们。这以后,她们就一路默默地赶车回家了。
此后不久的一天,凯瑟琳·卡尔弗特骑着一匹思嘉很少见过的瘦骡子在日落时分来到塔拉。那畜生耷拉着两只耳朵,跛着脚,一副可怜样儿,而凯瑟琳也几乎跟它一样憔悴。她那褪色的方格布衣裳是以前佣人穿的那种式样,一顶遮阳帽只用绳子系在下巴底下。她一直来到前面走廊口,也没下马,这时正在看落日的思嘉和媚兰才走下台阶去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