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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说下去,老太太催她,两只眼睛严厉地盯着。难道你还不清楚,小姐?
“唔,你看,我是到这边的战争结束后那天才回家的,她赶忙回答。那时北方佬全都走了。爸——我爸对我说——说他让北方佬没有把房子烧掉,理由是苏伦和卡琳得了伤寒,正病得厉害,不能移动。”我这可是头一回听说北方佬做这样的好事呢,老太太说,好像她很不高兴听人说侵略者的好话似的。那么这两个女孩子现在怎样了?“唔,她们好些了,好得多了,只不过还很虚弱,思嘉回答。接着,眼看老太太话到嘴边就要问偏爱伦来了,她急忙寻找别的话题。
我——我想,不知你们能不能借点吃的给我们?北方佬像蝗虫一样把我们家的东西全都吃光了。不过,要是你们家也短缺,那就不妨直说,而且——“叫波克赶辆车子过来,让他把我们家的东西,像大米呀、玉米粉呀、火腿呀、还有鸡、都拉一半过去,老太太说,一面突然向思嘉犀利地盯了一眼。
啊,那太多了!真的,我——“我不爱听这种话,别说了!如果那样,还要邻居干什么?”你真是太好了,我怎么能——不过我得走了。家里的人会为我着急的。老太太抓住思嘉的胳膊,忽地站起身来。
你们俩留在这里,她命令儿媳妇和萨莉,一面推着思嘉到后面走廊去。我要跟这孩子说句悄悄话。思嘉,扶我下台阶去。少奶奶和萨莉跟思嘉说了声再见,并答应很快就去看她。
她们十分诧异,不知老太太要跟思嘉说些什么。这一点,除非她自己透露,她们是永远也不会知道。年老的太太们总是这样古怪,少奶奶低声对萨莉说,接着她们都回头干自己的缝纫活去了。
思嘉一只手抓着缰辔站在那里,心中纳闷不知老太太要说佬。
现在,老太太盯着思嘉的脸孔严肃地说,你还隐瞒着什么呢?塔拉到底怎么样了?思嘉抬头注视着那双犀利的老眼睛,知道自己可以忍住眼泪把真相说出来了。因为在方丹老太太面前,如果不得到她明白同意是谁都不敢哭的。
母亲死了,思嘉低沉地说。
这时那只握着她胳臂的手抓得更紧,使她觉得痛了,同时老太太那又黄又皱的眼皮在迅速眨动着。
是北方佬杀了她?
“她是得伤寒病死的。我回家的前一天去世的。”别去想这些了,老太太严厉的口吻说,思嘉见她正竭力抑制自己的感情。那么你爸呢?“爸已经——爸已经不正常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说下去,他病了吗?“那震动——他显得很奇怪——他不怎么——”不要说他不正常。你的意思是有点心理失常吧?
听到事情的真相就这样坦白地说明了,思嘉顿感轻松,如释重负。这位老太太多好,她也不表示同情来让你伤心呢。
是的,她沉思地说,他心理失常了。他显得晕晕乎乎,似乎连母亲去世也不记得了。唔,老太太,看着他久久地坐在那里耐心等待着母亲,我真受不了。
他以前急躁得像个孩子。不过,如果他记得母亲已经不在了,那就更糟了。他端坐在那时侧耳倾听有没有母亲的动静时,常常会突然跳起来,笨拙地走出门去,一直走到墓地。过了一会,他才拖着两条腿走回家来,泪流满面地反反复复说:'凯蒂·思嘉,奥哈拉太太死了呢。你母亲死了,'仿佛我才头一次又听到这个消息。
其实我早就听厌了,都忍不住要惊叫了。有时在深夜,我听见他在呼唤她,便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走过去对他说她正在棚屋区护理一个生病的黑人呢。这时他焦躁起来,因为她是经常为了看护病人而没日没夜地忙碌的。于是,你就很难让他回到床上去了。我真希望方丹大夫还在家呢!爸就像个孩子。啊,我想他对爸一定有办法的。而且媚兰也需要请个大夫瞧瞧。她产了那个婴儿之后一直没有恢复过来,本来应当——“媚兰——婴儿?她跟你们在一起?”是的。“媚兰跟你们在一起干什么?她干吗不跟她姑妈和别的亲人住在梅肯?尽管她是查尔斯的妹妹。我从不认为你会怎么喜欢她,小姐,那么,跟我谈谈这件事吧。”老太太。说起来话长,你不要回到屋里去,好坐下来细谈?“我能站嘛,老太太简单地说。而且如果你当着别人的面讲你这段故事,他们便会大声嚷嚷,会让你为自己感到遗憾。好,我们就谈吧。思嘉从围城和媚兰的怀孕开始讲起,最初还有点支支吾吾,但在那双犀利的老眼睛不放松的注视下,她讲着讲着,那些生动和恐怖的词句便源源不绝地出口了。所有情节都记起来了,如婴儿诞生的那个大热天,恐惧时的痛苦,全家逃跑和瑞德的中途抛弃。她谈了那天晚上的一片漆黑,第二天清早看见的那些孤零零的烟囱,沿途的死人死马,饥饿,荒凉,以及生怕塔拉也烧掉的焦急心情,等等。
当时我想只要能回到母亲身边,她就可以安排一切,我就可以卸掉肩上的担子了。我在回家的路上曾经觉得世界上最可怕的事都发生在我身上,可是直到我听说母亲去世时,才意识到什么是真正最可怕的事了。她垂下眼睛看着地上,等老太太说话。接下来的是一段长长的沉默,以致她怀疑老太太是否理解了她这绝望的处境。
最后老太太才开了口,那声调是温和的,比思嘉听过她对任何人说的都温和得多。
对于女人来说,孩子,要对付一个比可能遇到的还要坏的处境,是十分不幸的事,因为她一旦对付了最坏的处境,以后就什么也不害怕了。可是一个女人要是什么也不害怕,那就糟啦。你以为我不理解你刚才的说的——你所经历过的那些事吧?不,我很理解。我在你这个年纪,碰上了克里克印第安人的叛乱,正好是米姆斯要塞大屠杀之后——是的,她若有所思地说,那是五十年前的事了。
就在你这个年纪,那时我设法逃到灌木林里躲起来,躺在那里看见我们的房子被放火焚烧,还看见印第安人剥我兄弟和姐妹的头皮。可我只能躺着,祈祷那火光不要把我躲藏的地方照出来。他们把母亲拖到外面,在离我大约二十英尺的地方把她杀害了。接着又剥了她的头皮。还不断有印第安人跑回来用鹰头斧子砍她的脑盖骨。我呢,我是母亲最宠爱的孩子,可不躺在那里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第二天早晨,我动身到最近一个居留地去。它在大约三十英里开外的地方,可是我花了三天才走到,中间穿过沼泽地,也遇到过印第安人。到那里之后,他们还以为我发疯了呢。……我就是在那里碰见方丹大夫的。他照顾我……唉,是的,我说过,那是五十年前的事了。从那以后,我就什么事或什么人也没有怕过,因为我已经见识过可能碰到的最坏情况了。而这种无所畏惧剥夺了我大量的幸福,给我带来了许多麻烦,上帝有意要让女人胆小怕事,因此一个不怕事的女人总是有点不怎么正常的……思嘉,你还是应当保留一点东西让自己害怕——就像保留一点东西让自己珍爱一样……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仿佛默默地站在那里回顾半个世纪思嘉不耐烦地挪动着身子。她原以老太太是要了解她,也许还会给她指出某种解决问题的办法。
可是像所有的老年人一样,她却一味谈起你还没有出生时的往事来了。这种事情谁会感兴趣呢?思嘉真后悔自己不该把实情全部告诉她。
好,回家去吧,孩子,要不我们他们会惦记你了,她突然这样说。叫波克今天下午就赶着车子来……也不要以为你自己能放下担子。我很清楚,因为你就是放不下嘛。那年深秋季节一直持续到11月,而温暖天气对于在塔拉的人来说是很舒适的。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他们现在有了一骑马,可以不用步行外出了。他们早餐时有煎蛋,晚餐有火腿,再也不是千篇一律的山芋、花生和苹果干,甚至有一次过节还吃了烤鸡呢。那头老母猪也终于抓到了,现在和它的那窝小猪被关在屋基底下的猪圈里,正高兴地嘟囔呢。有时猪大声尖叫,闹得屋里的人没法说话,不过这声音听起来也是满愉快的。这意味着冷天和宰猪季节一到,白人就有新鲜猪肉,黑人也有猪下水好吃了,同时还意味着大家冬季都有吃的啦。
拜访方丹家以后思嘉精神上受到的鼓舞,比她自己所意识到的要大得多。只要知道了她还有邻居,她家的一些朋友和他们的旧居都安然无恙,就足以把她回塔拉最实阶段所经受的损失和孤独感驱散了。方丹和塔尔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