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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着,逼问他,你老婆是不是特别漂亮,比西施杨贵妃都漂亮,快说是不是。楚小棋咧着只有常人一半牙齿的嘴,说是呀是呀。吃他喜糖的人,就笑得把喜糖又喷了出去,像颗子弹一样,打在矮人一头的楚小棋的脸上。没人见过楚小棋的老婆,但每次大家逼他,让他自己讲老婆特别漂亮时,楚小棋都会赞同地点头说是呀是呀。于是大家就在欢快的笑声中,一下又一下,逗乐地拍着楚小棋的大脑袋。
楚小棋是独特的。车间四百多人,不仅没人长得比他更丑,就连他走路的样子,也是卓尔不群,即使在黑夜里,任何人都能远远地看出是楚小棋在走来,或是在走去。车间里的人曾凑趣地说过,他爹怎么鼓捣出这么一个儿子,真不知道他爹长得什么样儿。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群众的耳朵同样也是敏锐的。在楚小棋多次把饭盒端到高主任办公室,并且二人多次共进午餐之后,关于楚小棋与高主任谈话的内容,已经开始被揭露出来。大家说楚小棋肯定是在和高主任谈中国象棋。否则的话,他还能有什么样的本事走近威严无比的高明康高主任呢。
高主任是个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人。
高主任平时很少说话,从外厂调来快一年了,工人们还不熟悉他的声音。他除了每月给工段长布置一次工作、半年开一次车间大会之外,几乎不说话。工人找他签字,能签的,刷刷几笔,不能签的,用一根儿指头,往外一推,一句话不说,没有任何解释。很少说话的人,一种是懦弱,一种就是强硬。但是,车间四百多名工人,至今还没人能摸透他的脾气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曾经有人试探过高明康,但都以失败告终。车间里有一个叫大胡的铆工,大胡在车间里,就像他的姓氏一样,是个横吃胡打的人物,车间前任主任背地里叫他“混不类”,意思是犯上混来连亲娘老子都敢打的那类人。高明康上任不久,一天,大胡歪斜着肩膀走进了他的办公室。进屋后,一屁股坐在高明康后面的一个简易沙发上,也不说话。俗话说,要坐人前,不坐人后。故意坐在人后,而且还不出声,那摆明了就是斗法。
高明康坐在办公桌前,正在看着一份报表,纹丝不动。
大约静默了两分钟的时间,大胡对着高明康后背,突然喊了一句,这次百分之三涨工资,必须有我。
高明康好像没听见一样,身体依旧端坐着。大胡有些纳闷,一时不知该怎么办。过了一会儿,才看见高明康端起了桌上的茶杯,然后身子慢悠悠地侧过来,这样皮转椅也就转了过来。
两个人面对面了。
大胡暗想,神鬼怕恶的呀,主任怎么样,主任也得脸对脸跟我说话。大胡这样想着,底气也就足了起来,他带有表演性质的跷起二郎腿,大模大样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烟,然后弹出一支,用借来的一个带响儿的打火机,啪的一声打着了火,一边点着歪在嘴角上的烟卷,一边使劲说,这次百分之三涨工资,必须有我。
这时大胡看见高明康把茶杯盖拿了下来,起先他以为这个面颊瘦削,长着一双单眼皮,并且身材很单薄的新主任要跟他解释一番的时候,却见对方端水杯的手向上一扬,紧接着就感到满脸都是湿乎乎的了。大胡没想到,这个刚来不久的领导,竟敢用水泼他。由于没想到,所以大脑一片空白,胳膊和腿没有一点反应,就那么僵硬在那里,任凭脸上温热的水往下淌。当时正是上午,明媚的阳光照进办公室(办公室两面有窗户,一面朝向车间,另一面朝向厂区大道),大胡脸上那些黑红色的疙瘩,由于洒上了水,闪闪发亮,显得非常饱满,再加上刚泡不久的绿色的茶叶挂在脸上,更像是绿叶衬托下熟透了的樱桃一样,特别的好看。
高明康一字一句地说,你火气太大,我怕你着火。又说,这次百分之三涨工资,肯定没你。接着又一字一句重复说了一遍,你相信我吧,绝对不会有你。
后来,大胡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出来了。知道他去闹事的几个哥们,都纷纷围拢上来,问他情况。大胡好像刚从梦中醒来,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鸡蛋,石头。那几个人问他什么意思,谁是鸡蛋,谁是石头。大胡这才肯定地说,我碰上石头啦。
蛮汉大胡被制服,让车间里的许多人都明白了,高明康主任是个不怕硬的人。既然不怕硬,于是就有人想用软招儿与高明康套近乎。第一个对高明康使软招的,是一个叫马黑子的天车工。铆焊车间里的人,总喜欢正话反说,比如喊这个人叫大个,其实这个人是个矮子。喊那个人大头,其实那个人长个小枣核脑袋。喊马黑子,其实马黑子一点都不黑,是个小白脸。马黑子长得细皮嫩肉的,给他一副白套袖,再戴顶白帽子,纯粹就是一个纺织女工。马黑子曾扬起手,摆出兰花指的姿态表扬自己,“没办法,天生丽质呀”。
一天下班后,马黑子闪进高明康高主任的办公室。一进屋,他就满脸堆笑地说,高主任,您还没走呀,可要注意身体,您太劳累了呀。
高明康笑着说,那谢谢你呀,我现在就走。
马黑子连忙拦住,高主任,您太逗了。说着,一扬右胳膊,左手朝工作服里一掏,一条不带标志的香烟就掏了出来。
马黑子带着夸耀的语气说,高主任,这是从烟厂里直接出来的,都是给关系户的,真正的中华烟丝,还是新烟丝。
高明康哦了一声,你本事不小呀,反签烟,好,好。
马黑子兴奋了,心想官不打送礼的,这老话千真万确。于是暗自琢磨,只要他收了我的礼,以后的事情就好办了。
高主任一直在对马黑子笑,笑得马黑子心花怒放,于是就在心里骂大胡笨蛋,心想对待石头的最好办法,就是牢牢地抱住,把它给焐热了。
高明康把那条反签烟在手里掂了掂,又闻了闻,一连声地说,这烟真是好烟,是好烟。接着一本正经地说,你这么有路子,能不能再给我搞点?
马黑子喜出望外,高主任,您看得起我,我甘愿赴汤蹈火,等过年时,我再给您搞一条。
高明康说,一条太少,再给我搞十条。
马黑子后退了一步,苦笑着说,高主任,您跟我开玩笑。
高明康脸一板,你怎么能这样说话,谁跟你开玩笑,我这是正经跟你说,等不了过年,下礼拜,再来十条。
马黑子吭哧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高明康拿起烟,重新放到马黑子的右腋下,然后又帮他整理一下工作服,四面看了看,小声地说,走吧,别让人看见,否则对你不好,以后涨工资,评先进,没法再评你啦,大家会说你是送礼送的。对不?
马黑子似笑似哭,光张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只好倒退着,像是一条上岸久了的鱼,挣扎着溜出办公室。
不久,车间里的人们很快否认了他们自己的认定,楚小棋和高明康不是在谈论象棋。因为研究棋艺的最好办法,是博弈,要互相过招,那才是真正的交谈。
于是,楚小棋与高明康午饭期间相聚交谈的内容,或者说楚小棋向高明康的讲述,就成为折磨人们的一道难题,而且越久,这种折磨就愈加粗锐。
不要以为凡是工人都是老粗,其实聪明着呢。这么说吧,工人们家里的物件,只要在车间里能寻到原材料的,就没有他们做不成的,小的如锅、铲、炉,大的如自行车架子铁皮柜子铁床,甚至还有人把很薄的不锈钢板围在腰间,棉大衣一穿,堂而皇之的带出厂,回到家自己竟能做成洗衣机。手巧的人,脑子也肯定好使。所以, 在楚小棋和高主任交谈的时候,车间里的工人们,每当在走到用报纸糊了一多半的窗户前时,都有意踮起脚,放慢步子窥视,还有胆大的,找各种理由,在午休时推门进到主任办公室。尽管楚小棋发现有人进来时,会像踩刹车一样,把话头紧紧地踩住,但还会有只言片语飞进闯入者的耳朵里。这样次数一多,那些只言片语经过拼接、组合,再经过揣摩、猜测和想像,于是便有了一个版本,楚小棋是向高明康讲故事。但是讲什么,竟能那样吸引车间最高权威高明康高主任“高一枝”,大家却又无从知晓。
但从后来发生的一件事上,所有人都看清楚了,高主任是被楚小棋感动了,而且这种感动里还糅杂进了许多其他的情绪。
后来发生的那件事,就是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