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但吾母亲与家里人仍须赖你照顾。书不尽言,夫金槐白。”
小艾听到后来,不觉心头一阵辛酸,两行热泪直流下来。
她本来想马上就写回信,就请金福代笔,可是这封信她倒有点不愿意叫他写,另外去找
了个测字先生写了。其实里面也没有什么话,不过把家中的近况详细告诉他,无非叫他放心
的意思。她现在也略微认识几个字了,信写好了,自己也拿着看看,不是自己写的,总觉得
隔着一层。她忽然想起来从前他给她的“冯玉珍”三颗铅字,可以当作一个图章盖一个在信
尾。他看见了一定要微笑,他根本不知道那东西她一直还留着。
次日下午,她趁着吴太太出去打牌,就溜回家去拿那铅字。冯老太见她来了,便说起金
槐来信的事,因道:“这金槐也是的,跑到那地方去——不是越走越远了吗?”小艾也没有
替他辩护,心里想说了她也不懂。
她那铅字是包了个小纸包,放在一只旧牙粉盒里,盒面上印着一只五彩的大蝴蝶。她记
得就在抽屉里靠里的一角,但是找来找去找不到。冯老太问道:“你在抽屉里找什么?”小
艾道:“我有个牙粉盒子装着点东西,找不到了。”冯老太道:
“那天我看见阿毛拿着个牙粉盒子在玩的,一定给她拖不见了。”阿毛是金福的大女儿
。当下小艾便没有说什么,心里想要是查问起来,她嫂嫂要多心了,而且东西到了小孩手里
,一定也没有了,问也是白问。但是她为这一桩小事,心里却是十分气恼,又觉得悲哀。同
时又注意到桌下搁着一只双耳小钢精锅子,是她借给他们用的,已经敲瘪了两块。
家里有小孩,东西总是容易损坏些。金福夫妇带着几个孩子在这里一住两三年,家具渐
渐的都变成缺胳膊少腿的。这还没有什么,小艾有一次回来,看见她的一面腰圆镜子也砸破
了,用一根红绒绳缚起来,勉强使用着,镜面上横切着一道裂痕。小艾看了,心里十分气苦
。金槐到内地去已经有两三年了,起初倒不断的有信来,似乎他在那边生活也非常困苦,一
度到重庆去过,后来因为失业,又飘流到湖南,在湖南一个小印刷所工作过一个时期。今年
却一直没有信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打听别人,也有人说是长久没有收到“里边”来的信
了。
她有一个小姊妹名叫盛阿秀,住在她们隔壁,这一天阿秀听见说她回来了,便走过来找
她谈天。只有她们两人在阁楼上,那阿秀是个爽快的人,心里搁不住事,就告诉小艾说她的
丈夫怎样负心,她丈夫也是到内地去了,听说在那边已经另外有了人。她诉说了半天,忽然
想起来问小艾:“你们金槐可有信来?”小艾苦笑道:“没有呀,差不多一年没有信了。
听见人家说,现在信不通。”阿秀道:“哪里!昨天我还听见一个人说接到重庆他一个
亲戚的信。”小艾听了这话,不由得心里震了一震。
阿秀也默然了。过了一会,方道:“听他们说,到重庆去的这些人,差不多个个都另外
讨了女人。黑良心,把我们丢在这里,打算不要了。我就不服这口气——我们不会另外找男
人呀?他们男人可以我们女人不可以呀?老实说,现在这种世界,也无所谓的!”她涨红了
脸,说话声音很大,小艾听她那口气,仿佛她也另外有了对象了。
她们这样在阁楼上面谈话,可以听见金福的老婆在楼下纳鞋底,一针一针把那麻线戛戛
地抽出来,这时候那戛戛的声音却突然的停止了,一定是在那里竖着耳朵听她们说话。等会
一定要去告诉冯老太去了,冯老太的脾气,也像有一种老年人一样,常常对小艾诉说大媳妇
怎么怎么不好,但是照样也会对大媳妇说她不好的。小艾可以想象她们在背后会怎么样议论
她,一定说是阿秀在那里劝她,叫她把心思放活动一点。本来像她这样住在外面,要结识个
把男朋友也很便当的。
也说不定她们竟会疑心她有点靠不住。她突然觉得非常厌烦。
她辛辛苦苦赚了钱来养活这批人,只是让他们侦察她的行动,将来金槐回来了,好在他
面前搬是非造谣言吗?她倒变成像从前的寡妇一样了,处处要避嫌疑,动不动要怕人家说闲
话。
她有时候气起来,恨不得撇下他们不管了,自己一个人到内地去找金槐去。但是他的母
亲是他托付给她的,怎么能不管呢?所以想想还是忍耐下去了,只是心里渐渐觉得非常疲倦
。
她在那吴家做事。吴家现在更发财了,新买了部三轮车。
有一天他们的三轮车夫在厨房里坐着,有客人来了,一男一女,在后门口递了张名片给
他,他拿着进去,因见小艾在客堂里擦玻璃窗,便把名片交给她拿上去。小艾把那张“陶攸
赓”的名片送上楼去,吴先生马上就下来了,把客人让到客堂里坐着。小艾随即倒了茶送进
去,还没有踏进房门,便听见里面有一个人说话的声音有点耳熟。
她再往前走一步,一眼便看见沙发上坐着一个胖胖的西装男子——是有根。不过比从前
胖多了,脸庞四周大出一圈来,眉目间倒显得挤窄了些,乍一看见几乎不认识了。小艾捧着
一只托盘,站在门口呆住了。自从她出嫁以后,一直也没有听到有根的消息,原来他发财了
。有根虽然是迎面坐着,他正在那里说话,却并没有看见她,小艾的第一个冲动便是想退回
去,到厨房里去叫他们家里车夫把茶送进去。正这样想着,一回头,却看见吴太太从楼梯上
走下来,吴太太换了件衣服,也下来招待客人了。这里小艾端着个茶盘拦门站着,势不能再
踌躇不前了,只得硬着头皮走进客厅。吴太太也进来了,大家只顾应酬吴太太,对于这女佣
并没有怎样加以注意。小艾便悄悄地绕到沙发背后,把一杯茶搁在有根旁边的茶几上,他同
来的还有一个艳装的年轻女人,也搁了杯茶在她旁边,吴先生敬他们香烟,有根却笑道:“
哦,我这儿有我这儿有!我的喉咙有点毛病,吃惯了这个牌子的,吃别的牌子的就喉咙疼。
”一面说着,已经一伸手掏出一只赤金香烟盒子,打开来让吴先生抽他的。
吴太太笑道:“把衣裳宽一宽吧。”两个客人站来脱大衣,小艾拎着个空盘子正想走出
去,吴太太却回过脸来向她咕哝了一声:“大衣挂起来。”小艾只得上前接着,有根把大衣
交到她手里的时候,不免向她看了看,顿时脸上呆了一呆,又连看了她几眼,虽然并没有和
她招呼,却也有点笑意。但是在小艾的眼光中,这微笑就像是带着几分讥笑的意味。她板着
个脸,漠然地接过两件大衣,挂在屋角的一只衣架上,便走了出去,自上楼去了。她到楼上
去洗衣服,就一直没有下车。半晌,忽然听见吴太太在那里喊:“冯妈,来谢谢陶太太!”
想必是有根的女人临走丢下了赏钱。小艾装作没听见,也没下去。后来在窗口看见有根
和那女人上了三轮车走了,她方才下楼。吴太太怒道:“喊你也不来,人家给钱都没人谢一
声!”
小艾道:“刚才宝宝醒了,我在那里替他换尿布,走不开。”
吴太太把桌上几张钞票一推,道:“哪,拿去。你跟赵妈一人一半。”这钱小艾实在是
不想拿,但是不拿似乎又显着有点奇怪。只得伸过手去,那钞票一拿到手里,仿佛浑身都有
一种异样的感觉。
她听他们正在那里谈论刚才两个客人,吴先生说几时要请他们来打牌,吴太太却嫌这一
个陶太太不是正式的,有点不愿意。小艾听他们说起来,大概有根是跑单帮发财的。她心里
却有点百感交集,想不到有根会有今天的一天。想想真是不服,金槐哪一点不如他。同时又
想着:“金槐就是傻,总是说爱国,爱国,这国家有什么好处到我们穷人身上。一辈子吃苦
挨饿,你要是循规蹈矩,永远也没有出头之日。火起来我也去跑单帮做生意,谁知道呢,说
不定照样也会发财。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我也过几天松心日子。”
她下了个决心,次日一早便溜出去找盛阿秀商量,阿秀有两个小姊妹就是跑单帮的。小
艾把一副金耳环兑了,办了点货,一面进行着这桩事,一面就向吴家辞工,只说要回乡下去
了。她家里的人对于这事却大不赞成,金福屡次和冯老太说,其实还是帮佣好,出去路单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