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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的心,在梁太太和卢兆麟身上,如蜻蜓点水似的,轻轻一掠,又不知飞到什么地
方去了。姑侄二人这一顿饭,每人无形中请了一个陪客,所以实际上是四个人一桌,吃得并
不寂寞。
晚餐后,薇龙回到卧室里来,睨儿正在那儿铺床,把一套月白色的睡衣折好了,摊在枕
头上。一见薇龙,便笑道:
“那乔琪乔,对你很注意呀!”薇龙冷笑道:“真是怪了,这姓乔的也不知是什么了不
得的人,谁都看不得他跟我多说了两句话!”睨儿道:“这个人虽然不是了不得的人,
可是不好惹。”薇龙耸了一耸肩膀:“谁惹他来着!”睨儿道:“你不惹他,他来惹你,不
是一样的么?”薇龙一面向浴室里走,一面道:“好了,好了,不用你说,刚才周吉婕已经
一五一十把他的劣迹报告了一遍,想必你在门外面早听清楚了。”说着,便要关浴室的门。
睨儿夹脚跟了进来,说道:“姑娘你不知道,他在外面尽管胡闹,还不打紧,顶糟的一点就
是:他老子不喜欢他。他娘嫁过来不久就失了宠,因此手头并没有攒下钱。
他本人又不肯学好,乔诚爵士向来就不爱管他的事。现在他老子还活着,他已经拮据得
很,老是打饥荒。将来老子死了,丢下二十来房姨太太,十几个儿子,就连眼前的红人儿也
分不到多少家私,还轮得到他?他除了玩之外,什么本领都没有,将来有得苦吃呢!”薇龙
默然,向睨儿眼睁睁瞅了半晌,方笑道:“你放心。我虽傻,也傻不到那个地步。”
她既然说出了这句话,果然以后寸步留心。乔琪乔并没有再度闯入梁宅,但是每逢她出
去应酬,不论是什么集会,总有他在座。薇龙对于他便比初见面时冷淡了许多。她这一向格
外在外面应酬得忙碌;梁太太舍得放她出去,却是因为嫌她在家里碍眼。梁太太正与卢兆麟
打得火热,知道薇龙和卢兆麟是有过一些特别的感情的,猜度着薇龙心里不免存着些芥蒂,
因此巴不得她暂时离了眼前,免得卢兆麟分了心。谁知好事多磨,梁太太的旧欢司徒协忽然
回香港来了。那司徒协虽然年纪不小了,性情却比少年人还要毛躁,又爱多心。梁太太不愿
为了一时的欢娱,得罪了多年的朋友,因把卢兆麟捺过一边,聚精会神的来敷衍司徒协。
这一天,薇龙和梁太太同赴一个晚宴,座中佳宾济济,也有乔琪乔,也有司徒协。席散
后,梁太太邀司徒协到她家里来看看浴室墙上新砌的樱桃红玻璃砖,司徒协原是汕头搪瓷业
巨头,她愿意得到内行的批评。当下她领了薇龙,乘司徒协的汽车一同回家,半路上下起倾
盆大雨来。那时正是初夏,黄梅季节的开始。黑郁郁的山坡子上,乌沉沉的风卷着白辣辣的
雨,一阵急似一阵,把那雨点儿挤成车轮大的团儿,在汽车头上的灯光的扫射中,像白绣球
似的滚动。遍山的肥树也弯着腰缩成一团,像绿绣球,跟在白绣球的后面滚。
三个人在汽车里坐着,梁太太在正中,薇龙怕热,把身子扑在前面的座位的靠背,迎着
湿风,狂吹了一阵,人有些倦了,便把头枕在臂弯里。这姿势,突然使她联想到乔琪乔有这
么一个特别的习惯,他略为用一用脑子的时候,总喜欢把脸埋在臂弯里,静静的一会,然后
抬起头来笑道:“对了,想起来了!”那小孩似的神气,引起薇龙一种近于母性爱的反应。
她想去吻他的脑后的短头发,吻他的正经地用力思索着的脸,吻他的袖子手肘处弄皱了的地
方;仅仅现在这样回忆起来那可爱的姿势,便有一种软溶溶,暖融融的感觉,泛上她的心头
,心里热着,手脚却是冷的,打着寒战。这冷冷的快乐的逆流,抽搐着全身,紧一阵,又缓
一阵;车窗外的风雨也是紧一阵,又缓一阵。
薇龙在这种状态中,哪里听得见梁太太和司徒协的对话。
梁太太推了她一推,笑道:“你看,你看!”说时,把一只玉腕直送到她脸上来,给她
赏鉴那一只三寸来阔的金刚石手镯。
车厢里没有点灯,可是那镯子的灿灿精光,却把梁太太的红指甲都照亮了。薇龙呵哟了
一声。梁太太道:“这是他送给我的。”又掉过脸去向司徒协撇撇嘴笑道:“没看见这么性
急的人,等不得到家就献宝似的献了出来!”薇龙托着梁太太的手,只管啧啧称赏,不想喀
啦一声,说时迟,那时快,司徒协已经探过手来给她戴上了同样的一只金刚石镯子,那过程
的迅疾便和侦探出其不意地给犯人套上手铐一般。薇龙吓了一跳,一时说不出话,只管把手
去解那镯子,偏偏黑暗中摸不到那门榫的机括。她急了,便使劲去抹那镯子,想把它硬褪下
来。
司徒协连忙握住了她的手,笑道:“薇龙小姐,你不能这样不赏脸。你等等,你等等!
我说来由给你听。这东西有一对,我不忍拆散了它;那一只送了你姑妈,这一只不给你给谁
?送了你姑妈,将来也是你的,都是一样。你别!你别!你不拿,暂时给姑妈收着也好。”
薇龙道:“这样贵重的东西,我不敢收。”梁太太便道:“长辈赏你的东西,拿着也不碍事
,谢一声就完了!”又轻轻踢了她一脚脚,凑在她耳朵边上骂道:
“说你没见过世面,越发的小家子气起来了!”薇龙忍住了气,向司徒协笑道:“真是
谢谢您了,可是我还是——”司徒协连连说道:“不必谢!不必谢!都是自己人。”说着,
把她的手摇撼了几下,便缩回手去,自和梁太太说笑起来,薇龙插不进嘴去,一时没了主意
。
汽车转眼间已经到了梁宅,那雨越发下得翻山搅海。梁太太等没有带雨衣,只得由汽车
夫揿着喇叭,叫佣人撑了伞赶下台阶来,一个一个接了上去。梁太太和薇龙的镂空白皮鞋,
拖泥带水,一迈步便咕*隊咕*隊的冒泡儿,薇龙一进门,便向楼上奔,梁太太叮嘱道:“你
去洗了脚,换了鞋,下来喝些白兰地,不然仔细伤风。”薇龙口里答应着,心里想:“夜深
陪你们喝酒,我可没吃豹子胆!”她进了房,就把门锁上了,一面放水洗澡,一面隔了门打
发人下去,说她招了些凉,睡下了。接着就来了睨儿,嘭嘭地敲门,送了阿司匹灵来;薇龙
借着热水龙头的水响,只做不听得。她这一间房,可以说是“自成一家”,连着一个单人的
浴室,还有一个小阳台。她上床之前,觉得房间里太闷了,试着开了一扇玻璃门,幸而不是
这一面的风,雨点儿溅得不太厉害。紧对着她的阳台,就是一片突出的山崖,仿佛是那山岭
伸出舌头舔着那阳台呢。在黄梅雨中,满山醉醺醺的树木,发出一蓬一蓬的潮湿的青叶子味
;芭蕉,栀子花,玉兰花,香蕉树,樟脑树,菖蒲,凤尾草,象牙红,棕榈,芦苇,淡巴菰
,生长繁殖得太快了,都有些杀气腾腾,吹进来的风也有些微微的腥气。空气里水份过于浓
厚了、地板上,木器上全凝着小水珠儿。
薇龙躺在床上,被褥黏黏的,枕头套上似乎随时可以生出青苔来,她才洗过澡,这会儿
恨不得再洗一个,洗掉那潮气。在床上翻来覆去,烦躁得难受。她追想以前司徒协的神色,
果然有异;他始终对于她相当的注意,只是碍着梁太太,不曾有过明白的表示。他今天有这
一举,显然是已经和梁太太议妥了条件。无缘无故送她这样一份厚礼?他不是那样的人!想
到这里,她瞥见梳妆台上那只手镯,是她脱了下来搁在那儿的,兀自在小台灯底下熠熠放光
。薇龙一骨碌坐了起来,想道:“快把它好好收了起来罢!无论如何,我得想法子还给他,
丢了可不是玩的。”她开了衣橱,取出一只小皮箱,把手镯珍重藏起。那衣橱是嵌在墙壁中
的,里面安着一排一排强烈的电灯泡,雨季中日夜照耀着,把衣服烘干了,防止它们发霉。
薇龙这一开壁橱,不由得回忆到今天春天,她初来的那天晚上,她背了人试穿新衣服,
那时候的紧张的情绪,一晃就是三个月,穿也穿了,吃也吃了,玩也玩了,交际场中,也小
小的有了些名了;普通一般女孩子们所憧憬着的一切,都尝试到了。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么
?如此看来,像今天的这一类事,是不可避免的。梁太太牺牲年轻的女孩子来笼络司徒协,
不见得是第一次。她需要薇龙作同样的牺牲,也不见得限于这一次。唯一的推却的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