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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凉地段,难得见到这么个妖娆女子,颇有几个人走出来观看。崔玉铭慌慌张张钻出来,一
把将她扯到屋子背后,乱山丛里,埋怨道:“我的娘,你怎么冒冒失失冲了来?窦家一个个
摩拳擦掌要与你作对,你须不是不知道,何苦落个把柄在他们手里?”霓喜白了他一眼道:
“惦记着你嘛!记挂你,倒记挂错了?”两人就靠在墙上,粘做一处,难解难分。霓喜
细语道:“老的都告诉了我了。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还是不懂。”玉铭道:“我也是不懂。
”霓喜道:
“当真写了字据?”玉铭点头。霓喜道:“钥匙账簿都交给你了?”
玉铭点头。霓喜道:“他对你怎么说的?”玉铭道:“他没说什么,就说他眼看着我成
人的,把我当自家子侄看待,叫我以后好好的做生意。”霓喜点头道:“别说了,说得我心
里酸酸的。我对不起他。”不由得滴下泪来。
玉铭道:“你今儿怎么得空溜了出来?”霓喜道:“我只说我到修道院里去请大夫。我
看他那神气,一时还不见得死哩,总还有几天耽搁。我急着要见你一面,和你说两句话。”
两人又腻了一会,霓喜心里似火烧一般,拉着他道:“我到店里看看去,也不知这地方住得
住不得——太破烂了也不行。”玉铭道:“今儿个你不能露面,店里的人,都是旧人,伙计
们还不妨事,有个帐房先生,他跟窦家侄儿们有来往的,让他看见你,不大方便。好在我们
也不在乎这一时。”霓喜道:“我看你趁早打发了他,免得生是非。”玉铭道:“我何尝不
这么想,一时抹不下面子来。”霓喜道:“多给他两个月的钱,不就结了?”玉铭道:“这
两天乱糟糟的,手头竟拿不出这笔钱。”霓喜道:“这个容易,明儿我拿根金簪子去换了钱
给你。我正嫌它式样拙了些,换了它,将来重新打。”
当下匆匆别过了玉铭,赶到修道院的附属医院去,恰巧她那熟识的医生出诊去了,她不
耐久候,趁机又到她那唱戏的干妹子家跑了一趟,意欲将那根金簪子拿了来。谁知她那小姊
妹,一口赖得干干净净,咬准了说并不曾有什物事寄在她那里。正是:莫信直中直,须防仁
不仁。霓喜待要与她拼命,又不敢十分嚷出去,气得簌簌抖,走出门来,一时不得主意,正
觉得满心委屈,万万不能回家去服侍那没断气的人,只有一个迫切的想头:她要把这原委告
诉玉铭,即使不能问他讨主意,让他陪着她生气也好。
一念之下,立即叫了东洋车,拖到英皇道同春堂。此时天色已晚,土山与市房都成了黑
影子,土墩子背后的天是柔润的青色,生出许多刺恼的小金星。这一排店铺,全都上了门板
,惟有同春堂在门板上挖了个小方洞,洞上糊了张红纸,上写着“夜半配方,请走后门。”
纸背后点着一碗灯,那点红色的灯光,却红得有个意思。
霓喜待要绕到后面去,听那荒地里的风吹狗叫,心里未免胆寒,因举手拍那门板,拍了
两下,有人问找谁,霓喜道:
“找姓崔的。”隔了一会,玉铭的声音问是谁,霓喜道:“是我。”
玉铭愣了一愣道:“就来了。”他从后门兜到前面来,顿脚道:
“你怎么还不回去?”霓喜道:“我有要紧话同你说。”玉铭咳了一声道:“你——你
这是什么打算?非要在这儿过夜!又不争这一天。”霓喜一把揽住他的脖子,在红灯影里,
双眼直看到他眼睛里去,道:“我非要在这儿过夜。”
玉铭没奈何,说道:“我去看看那管帐的走了没有,你等一等。”他从后门进去,耽搁
了一会,开了一扇板门,把霓喜放进去,说那人已是走了。他神色有异,霓喜不觉起了疑心
,决定不告诉他丢了首饰的事,将错就错,只当是专诚来和他叙叙的。住了一晚上,男女间
的事,有时候是假不来的,霓喜的疑心越发深了。
玉铭在枕上说道:“我再三拦你,你不要怪我,我都是为你的好呀!老头子一死,窦家
的人少不了总要和你闹一通,你让他们抓住了错处,不免要吃亏。别的不怕他,你总还有东
西丢在家里,无论如何拿不出来了。”霓喜微笑道:“要紧东西我全都存在干妹子家。”玉
铭道:“其实何必多费一道事,拿到这儿来也是一样。”霓喜将指头戳了他一下道:“你这
人,说你细心,原来也是个草包。这倒又不怕他们跑到这儿来混闹了!”玉铭顺势捏住她的
手,她手腕上扎着一条手帕子,手帕子上拴着一串钥匙。玉铭摸索着道:“硬邦邦的,手上
杠出印子来了。”霓喜一翻身,把手塞到枕头底下去,道:“烦死了!
我要睡了。”
次日早起,玉铭下楼去催他们备稀饭,霓喜开着房门高声唤道:“饭倒罢了,叫他们打
洗脸水来。”玉铭在灶上问道:
“咦?刚才那一吊子开水呢?”一句话问出来,仿佛是自悔失言,学徒没有回答,他也
没有追问,霓喜都听在肚里。须臾,玉铭张罗了一壶水来,霓喜弯腰洗脸,房门关着,门底
下有一条缝,一眼看见缝里漏出一线白光,徐徐长了,又短了,没有了,想是有人轻轻推开
了隔壁的房门,又轻轻掩上了。她不假思索,满脸挂着水,就冲了出去,玉铭不及拦阻,她
早撞到隔壁房中,只见房里有个乡下打扮的年幼妇人,虽是黄黑皮色,却有几分容貌,缠得
一双小脚,正自漱口哩。霓喜叱道:“这谁?”玉铭答不出话来,这妇人却深深万福,叫了
声姊姊,道:“我是他妈给娶的,娶了有两年了。”霓喜向玉铭道:“你妈哪儿有钱给你娶
亲?”玉铭道:“是老板帮忙,贴了我两百块钱。”
霓喜周身瘫软,玉铭央告道:“都是我的不是,只因我知道你的脾气,怕你听见了生气
,气伤了身子。你若不愿意她,明儿还叫她下乡服侍我母亲去。你千万别生气。”因叫那妇
人快与姊姊见礼。那妇人插烛也似磕下头去。霓喜并不理会,朝崔玉铭一巴掌打过去,她手
腕上沉甸甸拴着一大嘟噜钥匙,来势非轻,玉铭眼也打肿了,黑了半边脸。霓喜骂道:“我
跟你做大,我还嫌委屈了,我跟你做小?”更不多言,一阵风走了出去,径自雇车回家。
昏昏沉沉到得家中,只见店里凭空多了一批面生的人,将伙计们呼来叱去,支使得底下
人个个慌张失措。更有一群黑衣大脚妇人,穿梭般来往,没有一个理睬她的。霓喜道:“却
又作怪!难道我做了鬼了,谁都看不见我?”她揪住一个伙计,厉声问道:“哪儿来的这些
野人?”伙计道:“老板不好了,家里奶奶姑奶奶二爷二奶奶他们全都上城来了,给预备后
事。”
霓喜走上楼去,只见几个大脚妇人在她屋里翻箱倒笼,将一块西洋织花台毯打了个大包
袱,云母石座钟,衣裳衾枕,银蜡台,针线匣子,一样一样往里塞。更有一只罗钿填花百子
图红木小拜匣,开不开锁,一个妇人蹲在地下,双手捧定,往床沿上狠命砸去,只一下,罗
钿纷纷落将下来。霓喜心疼如割,扑上去便厮打起来,两个相扭相抱,打到多宝橱跟前,玻
璃碎了,霓喜血流满面,叫道:“他还没断气呢,你们这样作践他心爱的人!他还没断气呢
,你有本事当着他的面作践我!”
横拖直曳把那妇人拉到尧芳床前,尧芳那内侄立在床头,霓喜指着他哭道:“你也是个
好良心的!你也不替我说句话儿!”那内侄如同箭穿雁嘴,钩搭鱼腮,做声不得。
霓喜捞起一只花瓶来待要揍他,一眼看见尧芳,蓦地事上心头,定睛看他看出了神。尧
芳两眼虚开一线,蜡渣黄一张平平的脸,露在被外,盖一床大红锁绿妆花绫被,脚头拥着一
床天蓝锦被,都是影像上的辉煌的颜色。这个人,活着的时候是由她摆布的,现在他就要死
了,他不归她管了。清早的太阳微微照到他脸上,他就要死了。她要报复,她要报复,可是
来不及了。他一点一点的去远了。
霓喜将花瓶对准了他砸过去,用力过猛,反而偏了一偏,花瓶呛郎郎滚到地上,窦尧芳
两眼反插上去,咽了气。霓喜趴在他床前,嚎啕大哭,捏紧了拳头使劲地捶床,腕上挂的钥
匙打到肉里去,出了血,捶红了床单,还是捶。
众妇女纷纷惊叫道:“了不得!打死人了!这东西作死,把老板砸坏了!还不抓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