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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面上怎么交代过去?照说,你住在我这儿,你的行动,我得负责任,就怪我太相信你了
,疏忽了一点,就出了乱子。咳!你这可坑坏了我!”薇龙自己知道被她捉住了把柄,
自然由得她理直气壮,振振有词。
自己该懊悔的事,也懊悔不了这许多,把心一横,索性直截了当地说道:“我做错了事
,不能连累了姑妈。我这就回上海去,往后若有什么闲言闲语,在爹妈的跟前,天大的罪名
,我自己担下,决不致于发生误会,牵连到姑妈身上。”梁太太手摸着下巴颏儿道:“你打
算回去,这个时候却不是回去的时候。
我并不是阻拦你回家。依我意思,恨不得双手把你交还了你爸爸,好卸了我的责任,也
少担一份心。可是你知道世上的嘴多么坏,指不定你还没到家,风里言,风里语,倒已经吹
到你爸爸耳朵里去了。他那暴躁脾气,你是晓得的。你这一回去,正证实了外边的谣言。你
这一向身体就不大好,那里禁得住你爸爸零零碎碎逐日给你气受!”薇龙不做声,梁太太叹
道:“怪来怪去,都怪你今天当着丫头们使性子,也不给你自个儿留一些余地!这么大的人
了,还是一味小孩子脾气,不顾脸面,将来怎样做人呢?”薇龙红了脸,酸酸地一笑:“姑
妈要原谅我,我年纪小,脱不了毛躁的脾气。等我到了姑妈的岁数,也许我会斯斯文文的谈
恋爱,也未可知!”梁太太冷笑道:“等你到了我的岁数,你要有谈恋爱的机会,才怪呢!
你看普通中等以下的人家的女人,一过三四十岁,都变了老太太。我若不是环境好,保
养得当心,我早就老了。你呀——你这么不爱惜你的名誉,你把你的前途毁了,将来你不但
嫁不到上等阶级的人,简直不知要弄到什么田地!”这一席话,触耳惊心,薇龙不由自主的
把双手扪着脸,仿佛那粉白黛绿的姿容已经被那似水流年洗褪了色。
梁太太一歪身,把胳膊撑在薇龙的枕头上,低声道:“一个女人,顶要紧的是名誉。我
所谓的名誉和道学家所谓的名誉,又有些分别。现在脑筋新一些的人,倒不是那么讲究贞节
了。小姐家在外面应酬应酬,总免不了有人说两句闲话。这一类的闲话,说得人越多,越热
闹,你的名望只有更高,对于你的未来,并没有什么妨碍。唯有一桩事是最该忌讳的。那就
是:你爱人家而人家不爱你,或是爱了你而把你扔了。一个女人的骨架子,哪儿禁得起这一
扔?像你今天这一回子事,知道内情的人,说你是孩子脾气,想到哪里做到哪里。给外面嘴
头子刻毒的人说起来,说你为了乔琪乔同一个底下人怄气。这该多么难听?”薇龙叹了一口
气道:“那我管不了这许多。反正我是要回去的。我今生今世再也不要看见香港了!”
梁太太皱眉道:“又来了!你动不动就说回上海,仿佛回家去就解决了一切似的。问题
不是那么简单。我随你呵——你有你的自由!可是我替你发愁,回家去,你爸爸不会给你好
日子过。这不是赌气的事。你真要挣回这口气来,你得收服乔琪乔。等他死心塌地了,那时
候,你丢掉他也好,留着他解闷儿也好——那才是本领呢!你现在这么一跑,太便宜了他了
!”薇龙微微一笑道:“姑妈,我同乔琪,早完了。”梁太太道:“你觉得这件事太没有希
望?那是因为你对他的态度,根本从起头就不对。你太直爽了。他拿稳了你心里只有他一个
人,所以他敢那么随随便便的,不把你当桩事看待。你应当匀出些时候来,跟别人亲近亲近
,使他心里老是疑疑惑惑的,他不希罕你,希罕你的人多着呢!”薇龙见她远兜远转,原来
仍旧是在那里替司徒协做说客,忍不住,差一些噗嗤一笑,她觉得她糊涂的地方就多了,可
是糊涂到这个地步,似乎还不至于。她上了乔琪的当,再去上了司徒协的当,乔琪因此就会
看得起她么?她坐起身来,光着脚,踏在地板上,低着头,把两只手拢着蓬松的鬓发,缓缓
的朝后推过去,说道:“谢谢姑妈,你给我打算得这么周到。但是我还是想回去。”梁太太
也随着她坐起身来,问道:“你主意打定了?”薇龙低低的应了一声。梁太太站了起来,把
两只手按在她肩膀上,眼睛直看到她眼睛里去,道:“你来的时候是一个人。你现在又是一
个人。你变了,你的家也得跟着变。要想回到原来的环境里,只怕回不去了。”薇龙道:“
我知道我变了。从前的我,我就不大喜欢;现在的我,我更不喜欢。我回去,愿意做一个新
的人。”梁太太听了,沉默了一会,弯下腰来,郑重的在薇龙额角上吻了一下,便走出去了
。她这充满了天主教的戏剧化气氛的举动,似乎没有给予薇龙任何的影响。薇龙依旧把两只
手插在鬓发里,出着神,脸上带着一些笑,可是眼睛却是死的。
梁太太一出去,就去打电话找乔琪,叫他来商议要紧的话,乔琪知道东窗事发了,一味
的推托,哪里肯来。梁太太便把话吓他道:“薇龙哭哭啼啼,要回上海去了,她父母如何肯
罢休,上海方面自然要找律师来和你说话,这事可就闹大了!你老子一生气,管叫你吃不了
兜着走。我是因为薇龙是在我这里认识你的,说出去,连我面子上也不好看,所以忙着找你
想补救的方法。谁知道你倒这么舒坦——皇帝不急,急煞了太监!”乔琪虽来了,依然笑嘻
嘻地,道:“我虽然不是中国通,对于中国人这一方面的思想习惯倒下过一些研究。薇龙的
家庭如果找我说话,无非逼着我娶她罢了!他们决不愿意张扬出去的。”梁太太盯了他一眼
道:“娶她!你肯娶她么?”
乔琪道:“你别说,薇龙有薇龙的好处。”梁太太道:“你老老实实答一句罢:你不能
够同她结婚。”乔琪笑道:“你这不是明知故问么?——我没有婚姻自主权。我没有钱,又
享惯了福,天生的是个招驸马的材料。”梁太太把指尖戳了他一下,骂道:“我就知道你是
个拜金主义者!”两人商议如何使薇龙回心转意。乔琪早猜着这件事引起法律纠葛的危机,
一大半是梁太太故甚其辞。若要釜底抽薪,第一先得把自己的行动对梁太太略加解释,剖明
心迹。两人谈了一晚上,梁太太终于得到了她认为满意的答复。
第二天,乔琪接二连三的向薇龙打电话,川流不息地送花,花里藏着短信。薇龙忙着下
山到城里去打听船期,当天就买了票。梁太太表示对她的去留抱不干涉态度,因此一切都不
闻不问。薇龙没有坐家里的汽车,走下山去搭了一截公共汽车,回来的时候,在半山里忽然
下起倾盆大雨来。陡峭的煤屑路上,水滔滔的直往下冲,薇龙一面走一面拧她的旗袍,绞干
了,又和水里捞起的一般,她前两天就是风寒内郁,再加上这一冻,到家就病倒了,由感冒
转了肺炎;她发着烧,更是风急火急的想回家。在家里生了病,房里不像这么堆满了朋友送
的花,可是在她的回忆中,比花还美丽的,有一种玻璃球,是父亲书桌上面着来镇纸的,家
里人给她捏着,冰那火烫的手。扁扁的玻璃球里面嵌着细碎的红的蓝的紫的花,排出俗气的
齐整的图案。那球抓在手里很沉。想起它,便使她想起人生中一切厚实的,靠得住的东西—
—她家里,她和妹妹合睡的那张黑铁床,床上的褥子,白地、红柳条;黄杨木的旧式梳妆台
;在太阳光里红得可爱的桃子式的瓷缸,盛着爽身粉;墙上钉着的美女月份牌,在美女的臂
上,母亲用铅笔浓浓的加上了裁缝,荐头行,豆腐浆,舅母,三阿姨的电话号码她把手
揪着床单,只想回去,回去,回去
越急,病越好的慢。等到这病有了起色,香港那霪雨连绵的夏季早已结束,是萧爽的秋
天了。
薇龙突然起了疑窦——她生这场病,也许一半是自愿的;也许她下意识地不肯回去,有
心挨延着说着容易,回去做一个新的人新的生命她现在可不像从前那么思想简
单了。念了书,到社会上去做事,不见得是她这样的美而没有特殊技能的女孩子的适当的出
路。她自然还是结婚的好。
那么,一个新的生命,就是一个新的男子一个新的男子?
可是她为了乔琪,已经完全丧失了自信心,她不能够应付任何人。乔琪一天不爱她,她
一天在他的势力下。她明明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