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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嘉乔朝小掘摊了摊手,说:〃老了,几年不见,老了。〃
杭嘉乔不打算向父亲解释什么梅机关。这原本是日本大特务土肥原主持下的军事特务机关之一,代号却取得如中国文人情怀式的清丽——按地区分为梅、兰、竹、菊四个系统组织。江浙东南沿海一带,都是属梅机关管的,小掘一郎和嘉乔,都是梅机关特工人员。这种事情,杭嘉乔当然不想让父亲知道,他毕竟还是姓杭的人,那种家族特有的敏感也一样遗传在他身上。他感觉出来,养父对他不像从前那么样钟爱了。
小掘一郎下了马,用几乎看不出来的动作点了点头,一口流利的汉语说;〃中国人有句老话,叫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老先生怎么不请我们喝茶啊?据我所知,客来敬茶一向是贵国迎宾的礼节呀!〃
吴升这才恍然大悟,说着〃请,请〃,就把他ffl往里面带。在客厅里让他们坐下了,自己却站着,说:〃乔儿,你看我人这两年老不死的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昨日我刚刚把房子全部清理了一遍,我和你妈搬回去住了,这里留给你,也是物归原主。你亲妈临死前交待的大事,我也就了了。〃说着,把那串已经磨得光光的吴山圆洞门的钥匙拎了起来,扔到嘉乔的手里。
嘉乔接了钥匙,脸就变了,说:〃爹,谁让你搬的家,我什么时候说过要住吴山回洞门了。拿回去,吴山圆洞门是你的了,你让谁住就让谁住。〃他一下子就把钥匙又扔了回去。
〃那你住哪里?〃接了钥匙的吴升没忘记顶了他一句。
〃我不是早就和你说了,要住就住羊坝头。〃
吴升想了想,把钥匙又退了回去,说:〃阿乔,我看你还是住在这里,羊坝头那里先不要去动那个脑筋了。〃说着去取热水壶,摇了摇,都是空的,使苦笑着说,〃忙着搬家,你们坐一会儿,我去烧水。〃
嘉乔问:〃下人呢?〃
〃逃日本佬,逃得一个不剩了。〃
嘉乔看看小掘,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带他的上司来,原本是想显示一下自己,这下却出了个洋相,便站起来说:〃算了,我们还有事,再说,我还想到羊坝头去看看。这两天正搜城呢,我不去打招呼不放心。那五进的大院子可是我的,烧了怎么办?〃
谁知吴升又说:〃阿乔,羊坝头暂时不要去算了。〃
这下嘉乔真的觉得奇怪,他一直记得父亲提起个羊坝头,有多少咬牙切齿。吴升何等一个老奸巨猾之人,怎么能不知道嘉乔是怎么想的,心里却说,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日本佬都打进来了,我们自道伙里还打什么仗。真当是荷叶包肉骨头——里戳出。这么想着,一肚皮的懊恼。人一动恼,气就粗了,吴升就摆起了老爷子架子,说:〃叫你不要去,你就不要去了嘛!人家羊坝头那边房子,现在有他们老大看着呢。〃
杭嘉乔一听说是老大沈绿爱,就淡淡一笑,看上去,就像是打定主意要让谁去死时的那种绝然之笑。吴升便又说:〃赵四爷赵寄客也在那里呢。有他在,谅他们日本兵也不敢轻易放火的。〃
杭嘉乔听到赵寄客这个名字,突然想起来了,转过身便对小掘一郎说:〃太君,你不是向我打听赵寄客这个人吗?咯,现在,他就在我们杭家大院子里。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去见一见?〃
小掘一郎一言不发地从刚刚坐下的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掏出了放在左边口袋里的一只老式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就往外走去。
杭嘉乔一看这副架子,就知道他的这位皇军上司,是要去会一会杭州城里的大人物赵寄客了。
梅机关的一个重要使命,就是在中国本土物色他们看中的官员,其中有三条标准:一是日本留学生,主张〃日中亲善〃的;二是日本洋行的买办,地方上的地痞流氓;三是中国的失意政客、官僚、军阀、退职的文武官员及隐居的林泉名宿。
照杭嘉乔想来,赵寄客赵四爷就是一个典型的第三类人才。不过,凭他杭嘉乔多年来的了解,知道赵寄客是决不会出山为日本人做事的。关于这一点,他也已经用各种婉转的语言向小掘一郎解释。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位皇军大住对赵寄客会发生那么大的兴趣。他调动了他所有的智慧,也还是不太能够吃透像小掘一郎这样的人。
嘉乔亲眼看到过小掘一郎杀人。他在马上悠闲地踏步,突然拎起手枪就朝路边一枪,一个妇女应声倒下,小掘的马连停都未停。嘉乔不明白他何以劳神杀人?小掘笑了笑说:〃逃难就逃难吧,背上还背什么青花瓷瓶呢?〃
他说这话时,看上去那么平静,真正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杀人不眨眼。但嘉乔佩服他的并不是杀人不眨眼,而是他能够把人杀得这样不动声色的同时,却又能同时保留着作为平常人的那么多生活的情趣。即便是在这样戎马俊极的日子里,他也不曾忘记他的许多趣味。比如他杀了那中国妇女,往前走了一段路,突然勒住级绳,回马到那女人的血泊前,弯腰捡起一块碎裂的青花瓷片。那瓷片上沾着血迹,女人还在血泊中抽搐。小掘伸着手让瓷片淋着雨,冲去了血迹之后,那女人才刚刚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嘉乔还是不习惯这种场面,时不时地别过头去。小掘却兴趣盎然地对嘉乔说:〃你看,这是什么朝代的?〃
嘉乔看那瓷片上一个小孩子的头,便摇摇头说他不知道。
小掘说:〃你看这孩子的脸,便知道他该是崇油朝的。崇侦朝起,中国工艺品上婴戏图的婴孩们,脸上突生怪疾,然后,一个王朝就灭亡了。你看这个小孩子的脸,不是很有一种不祥的预兆吗?〃
〃怪不得那女人就死了。〃
〃嘉乔君,你可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啊。〃小掘斜了他一眼,勒马继续前走。
〃这可真不是我能够回答得了的。〃嘉乔一边驾马跟了上去,一边顺嘴就说,〃如果做您的翻译官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大哥嘉和,那么或许你们两个还可算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村一番呢!〃
〃你可是从来也没有和我说起过你的大哥,他是个中国文化通吗?〃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和你解释我与他的关系。不过我知道,拿出任何一张画来,他能够判断真伪;拿出任何一只器皿,他能知道那是什么朝代;他和人下棋,从来没有下输过。〃
〃他和我一样,总是赢吗?〃
〃不,他总是和。〃嘉乔笑了,说:〃连和我这样的臭棋篓子下棋,他也总是和。〃
〃如此说来,你的大哥,倒真的可以说是一个值得我一见的人物了。〃小掘收起了青花瓷片,若有所思地回答。
现在,小掘一郎果然是要动身去杭嘉和居住的地方了。他再一次翻身上马的时候,吴升比刚才的态度热情多了,因此看上去他那种巴不得他们走的表情,也是瞒也瞒不过谁了。小掘看着马下打躬作揖的吴升,突然,淡淡地用日语对嘉乔说:〃我们没有能够喝上你父亲的茶,你看,他因此而多高兴啊!〃
嘉乔顿时觉得脊梁一阵冰凉。他一时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才回答:〃太君,您多疑了吧?〃
小掘就已经策马向前赶去了,脸却往后转着,一边微笑着和吴升告别,一边对嘉乔说:〃真有意思。我来中国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而你的养父,则是我看到的最狡猾的中国老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嘉乔沉默了,他不愿意说,这意味着他的养父拒绝承认日本人是他的客人。他竟然会有这样的心机,这可是他杭嘉乔没有想到的。
小掘却笑了,说:〃没有关系,你的身上,没有他的血。你可以把他看成为一个普通的杭州人,一个和你没有关系的人。〃
〃我是他养大的。〃嘉乔企图解释,被小掘打断了——
〃不!没有什么比人种和血缘更为重要的了!〃他声音放高了,同时松开了经绳,他好像并不愿意人们看到这时候他的那副淡漠的神情了。
已经有人先行一步来到了杭家大院。
杭州商会会长谢虎臣,带着救火会会长王五权,急冲冲地走进了杭家大院,在第一进院子的大客厅前花园里,便见着正在花下赏梅的赵寄客。谢虎臣抱着拳,边作揖边说:〃赵四爷毕竟英雄,今日杭州城到哪里还能找得到你这样的闲人。〃
赵寄客见着这两个忙人,也不回礼,一边兀自喝着杯中之酒,一边说:〃我是在这里等着与城同归于尽的。大限已近,自然是要活一刻,快活一刻的了。倒是不知你们二位跑到我这里来凑什么热闹?你of都是党国要人,一城百姓的命都系在你们身上,你们可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