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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对面的古海爹眼皮一撩,就知道古海娘又想儿子了。老头子皱起眉头拿筷子在桌子上面乱挥着,说:“吃饭吧,别想那些没有用的事情!”
“咋得就没有用?海子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做娘的不想谁想着他?!哼!也不知道大腊月二十三的,柜上给不给吃饺子?”说着古海娘的眼泪就出来了,抽搐着鼻子撩起衣襟去拭泪。
杏儿坐在婆婆的旁边,正待伸出筷子去夹盘子里的饺子,见了婆婆这样子就也把筷子缩了回去,目光低垂着咬着筷头想心事。她知道婆婆的话明里是与公公顶撞,实则又是在责怪她。——做娘的不想谁想?!——这话的意思是指责杏儿不惦记丈夫了。杏儿一肚子的委屈没法说出口,想起婆婆平日里对自己的埋怨,也忍不住掉下了泪。
在晋中,腊月二十三亦称小年。上午古海爹到集上割回几斤肉,回来又亲自杀了一只鸡。婆媳俩在厨房忙乎了一下午,包饺子,烧了一桌子菜,四大碗四小碗,很丰盛。哪曾想这喜庆的晚饭刚开始,就被古海娘破坏了。
古海爹把脊背往后一靠也冷下脸来,说:“你看你!——你看你!又来了,大节气的,人家大盛魁那么大的字号咋能不给伙计们吃顿饺子?再说了,这顿饺子不给吃又咋样?住地方学生意,哪有不吃苦的道理?!要说怕吃苦,当初就不该把海子打发到归化去,就把他留在家里守着,一日三餐由你伺候那最享福了。那能有出息?!你是知道的,想当年我也是像海子这么大离开家的……”
“你住的是天津卫的字号!那是什么地方?海子住的是什么地方?他和你能比吗?!”古海娘抢白道,“归化城比不了天津卫不说,海子还要到草地上学生意呢,草地上蛮荒着哩……”
“俗话说得好——只要吃得苦中苦,方能成为人上人!宁教少时吃苦,勿叫老来受罪。娃娃家吃点苦不算个啥。再说了,咱海子住的是大——盛——魁——!别人想吃这个苦还轮不上呢!靖娃不就没住成大盛魁嘛,杰娃更不用说,他只是去学了手艺,人生的路上刚一迈腿就比海子差下一大截!你知道海子他将来会有多大的出息?”
“多大的出息?他只要是不在我的眼跟前儿,就是在外边做了皇上,我这做娘的心里也是不稳帖的!”
“不稳帖!不稳帖!哼!真是妇人之见!”古海爹由不住激动起来,“要我说,只要海子踏进了大盛魁的高门槛儿,只要他顺顺利利地熬过这头十个年,将来出了徒,在字号上顶上哪怕是一厘一毫一丝的身股子,我就烧高香了!那就是你我和杏儿……还有子孙后代的福分!”
“哼!想得美,”古海娘说,“子孙后代——你的子孙后代还不知在哪儿!”
“吃吧!吃吧!别说了,好好的一顿饭,让你搅得就是吃不好!饺子也凉了,菜也凉了。”
古海爹说着端起酒盅滋的一声喝干了,然后啧着嘴去夹菜。
杏儿站起来伸手去端盘子:“爹,菜凉了。我去热热吧。”
“不用,这会儿还行。要是再说下去可真凉了,就吃不成啦。”古海爹来了情绪,把杏儿斟的酒接着一口干了。“实话说,这个二十三我是真高兴啊!你们女人家不懂的。海子能有这步出息,我这做爹的心里高兴!脸上也光彩!上午在集上遇见月荃小叔,他也是替东家采买节货呢。月荃小叔咋说?——他说,海子给咱古家争了光,太爷爷听到了信儿那天还特意烧香为海子祝福呢!”
“这倒是,隔壁的张婶、靖娃他娘、杰娃他娘,哪个见了不夸咱海子!”古海娘也转悲为喜了,对杏儿说,“杏儿,快给你爹再倒上酒,咱是该喜庆喜庆哩!”
“那你还哭?”古海爹讽刺古海娘。
古海娘说:“我是由不得嘛。”
“好了,咱们喝酒。”古海爹举起了杯子朝古海娘照了照,“你也喝,不是准备了黄酒嘛……还有杏儿,今天也喝。”
杏儿忙给婆婆斟了酒,在自己面前的杯子里也倒了酒。一家三口都喝了酒,古海娘转悲为喜,饭桌上愁云散去。
杏儿陪公婆喝了酒,心里的愁云却依旧凝结着。刚才婆婆的一句话深深地刺痛了她,不是她心眼小,而是这事由来已久。婆婆在说“那子孙后代——还不知道在哪儿呢”的话时,那恶狠狠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肚子上。公公没好意思朝她的肚子上看,但杏儿知道公公心里想的和婆婆是一个样。那就是至今为止她的肚皮里依旧是空空的什么也没有。而这一刻没有也就意味着今后的十年这肚皮里就要一直是空着的,这肚皮鼓不起来公婆是把怨气都怪在她的头上了。公婆盼着抱孙子,杏儿何尝不是也希望有一男半女在身边呢。可是……杏儿是有苦难言,生儿养女的事不是她一个人能办得到的。为了不致坏了公婆的兴致,杏儿抖掉心中不悦,明朗着脸与公婆一起欢欢喜喜地吃了饭。
待到她把杯盘碗盏收拾利落,伺候公婆喝完茶歇息。杏儿一个人回到自己的屋,郁郁的闷气立刻又从四面八方聚了来。空空的房间空空的炕,只影伴孤灯。杏儿在炕头上坐下了,也不照镜子侧着脑袋把耳环摘了,将插在发上的红铜镲子抽下来,脑袋一抖盘在脑后的发髻自行散开,一瀑乌发落下来披在她的肩上,都不去管,杏儿手里捏着那滑溜溜的铜镲想起了心事。
炕上依着墙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依旧簇新簇新,铜颈蜡台也是崭新的,闪着金光,墙上是一幅百子图,窗棂上潲了色的双喜红字仍然鲜明;她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令她难堪的新婚之夜,不懂事的小丈夫连边儿都不让她挨。
新婚的第二天,一早待公婆起身走出房间,看见杏儿已经把院子扫过了,正在洒水。给公婆道了早安,杏儿就下了厨房接着忙活起来。早饭过后,从上史家村特意赶来帮着办喜事的小爷叔月荃便告辞了。一家人把月荃送到门口,古海娘将包了油炸糕、糖果的包儿塞在月荃的怀里,说:“给他太爷爷问好,叫他老人家保重身子骨儿!”
古海的太爷爷因为生了腿病行动不便,也因为爷俩同在史家做下人,不便一起告假,没能来海子的婚礼。
月荃说:“海子什么时候走归化,告我一声。我来送送他!我是个不争气的叔爷,咱古家光宗耀祖就指望海子了。”
古海爹说:“哪里的话!海子将来若能入了大盛魁,还是短不了太爷爷和你的关照,史财东那儿你和爷爷得空为海子多添一句好话!”
杏儿只说了一句:“小叔爷得空常来!”
海子一直把小叔爷送出了村口才返回来。
海子一进门就被爹关在屋里不准动了。古海爹拿出手抄本《客商归鉴论》和残破的《算法统综》往八仙桌上一放,对儿子说:“快把算盘拿出来,得抓紧时间操练了,眼看着没有多少时日了。你姑夫昨天还说呢,下月初一就要起程的,掐着指头算算连半月的辰光都不到了!”
海子望望窗户外,只好乖乖地挨着桌子坐下。人是坐在了爹的身边,可海子的心却飞到了村子南边的河滩地上,秋风乍起,正是放风筝的好时候,此刻靖娃、杰娃他们准在河滩地上玩得高兴!眼看着走归化的日子到了,没几天舒心日子了。到了那边不用说玩,小哥几个怕是连见面的机会也很少!趁着在启程前又要娶媳妇,海子心里对爹是极不满的。人家靖娃和杰娃的爹就不像他爹这么严厉古板,说了,孩子们没几天宽心的日子了,玩儿就玩儿上几日吧!
海子曾把这话对爹说过,爹一听俩眼睛一瞪就发了火:“你别和靖娃、杰娃比,他们要去的是什么字号?你要去的是什么字号?大——盛——魁——那是什么字号?怕是你紧学紧练到时候也未必能跨进高门槛呢!古人说得好——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你得好好学好好练,不能出去玩!”
海子不理解他爹的这股恶气从何而来,因而便生出对爹的许多怨尤。
其实古海爹也是自幼聪颖超人的,那时候村里人提起古海爹的大号古静轩也极尊重羡慕的。古静轩十四岁离开父母到天津学生意,住的颐和堂棉布店。颐和堂在天津有几十年的历史,也是一家底铺厚陈的老字号。老板是山东潍县人,颇为能干也很能吃苦。古静轩入号时颐和堂棉布店已有上百万两银子的资本,生意网遍山东、河南、河北和安徽北部。古静轩在颐和堂苦做三十二年,从小伙计熬出徒做了买客,一步一个台阶,一直做到了账房大先生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