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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叫“踏碓”,分两部分,埋在土里的部分是“木臼”,另一部分像翘翘板,一头
有一个木杵,正对着木臼,利用杠杆原理,一个人在另一头踏,让木杵一上一下地
舂木臼里的砻糙米,把糙米舂白。这活儿,本来是大叔和大婶儿搭档,或者姐妹俩
搭档。自从我把这活儿接了过来,大婶儿就让柳芭和我一起干,为的是让我们俩可
以有更多的时间说说话儿。
糟的是:我没把意思说明白,我越是卖劲儿地干活儿,她们一家人越以为我是
死心塌地地决心在她们家长期住下去了。
过了一段时间,我琢磨好了“说词儿”,想寻找机会跟柳芭先说。可是舂米的
时候,踏碓离家太近,而两人的距离又太远,我不想大声说话,把这事儿嚷得全家
人都听见。所以我们俩人虽然经常单独在一起,却始终没机会说。
我7 月1 日从西双版纳出来,在大叔家住了半年多,早已经过了1 月1 日。在
中国北方,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而在这里,还是旱季,也就是夏季。
泰家村寨里的女人,包括大姑娘在内,也和男人一样,热天傍晚,都要到河里
去洗澡。他们或者等天色黑下来以后,脱光了洗个痛快;或者把干净裙子盘在头上,
穿着脏衣裳下水,在水里把衣裳脱光,洗干净了,把头上盘着的干净裙子放了下来,
裙带不系在腰部而系在腋下,这样,里面什么也不穿,就可以回家了。
二三月间的一天晚上,全家人都到河里洗过了澡,大婶儿和柳芭、宝萝三个人
按以前习惯留在河边洗一家人的脏衣服。我主动上前,请大婶儿回家歇着,让我来
帮姐妹两人洗。大婶儿善解人意,把宝萝也叫走了。宝萝人小鬼大,故意不肯走,
说自己的衣服,不能叫大哥哥洗,让她妈笑着拉走了。
在泰乡,洗衣服是女人的事情,除非是单身汉,没有男人下河洗衣服的。两口
子一起在河边洗衣服,更是破天荒的事情。柳芭穿着晚间睡觉的宽大长筒裙,蹲在
水边,把一种树上长的皂角捣成的浆子涂在脏衣服上,然后用手在光滑的石板上搓,
还用一根小棒棰捶打。我光着上身,只穿一条大裤衩,站在水里漂洗她搓过捶过的
衣服,两个人配合得挺好的。这时候天还不黑,河边洗衣服的女人们,都向这边投
来羡慕的眼光,嘻嘻地笑着,赞美我们。
柳芭满脸绯红,显得好兴奋、好高兴。她体会到这是一种幸福。她看了一眼四
周,悄悄儿地对我说:
“你一个大老爷们,跟女人一起洗衣服,不觉得倒楣么?”
“这有什么倒楣的。我自己一个人,不也得下河洗衣服么?再说,我们在西双
版纳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女同学在岸边搓,我们在河里洗。开头的日子,傣家人
也笑话过我们,时间长了,也就没人笑了。不过我们洗衣服用的是肥皂,不是你们
这种树上长的皂角。”
“那么说,你在西双版纳的时候,也有一个女同学跟你好过,是吗?”
“我们上海去的知识青年,对男女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分得那么清楚的;倒是
阶级之间,关系分得十分清楚。就是下河洗衣服,也只能和同阶级的女同学一起去。”
在这段时间中,我已经断断续续地把我们插队知青的生活情况跟她说过了一些,
对于什么叫插队,什么叫阶级,她已经知道得差不多。
“那么跟你好的那个女同学,一定也是什么地主或者资本家的女儿啰?”
我跟她说起了小菁的故事。女人终究是女人,出于醋意,她居然对小菁很不同
情,说她得到这样的下场是活该,是罪有应得。
等到一家六口的衣服都洗完,天色已经逐渐黑下来了。河边洗衣服的女人逐渐
散去,又来了几个赶天黑下河裸浴的女人。我和柳芭端起满满两木盆衣裳,并排地
往回走。我打算趁路上前后没人的时候,跟她说说我要到曼谷去的事情。
但是从河边到家里的路太近了。我准备了一肚子话,既要把问题说清楚,又要
安慰她,还要让她帮着在父母亲面前做思想工作,这样一件大工程,十分二十分钟
之内可完成不了。刚走上河滩,我看见岸边的青草地上有一排灌木丛,就征求她的
意见:
“咱们到那树丛后面去坐一会儿好吗?我有话要跟你说。”
“你们那些插队的男女同学,就是这样躲在树丛后面谈恋爱的吧?”她眼睛一
亮,调皮地问我:“你和小菁,是不是天天晚上这样谈恋爱?”她一面问,一面顺
从地跟着我走。
“哪有那么多时间!”我笑笑说。“那时候,晚上抓革命,白天促生产,号称
‘用毛泽东思想统帅生命的每一秒钟’,怎么可能让我们天天晚上谈恋爱?一个星
期只有星期六和星期日晚上没有政治学习,不过星期六晚上还得开生活检讨会。只
有星期天晚上,才难得能够带上女朋友到树林子里面去坐一会儿,放松放松被阶级
斗争绷得过紧的脑筋。”
“今天星期几了?”她转过脸来,眼睛看着我问。
“谁知道今天星期几了!我快要连日子都忘记了。你们这里用泰历,可能跟我
们的阴历、阳历都不一样。”
“那就姑且算它是星期天吧。”她边说边吃吃地笑。这时候我才发现,她撒起
娇来,不但话儿多,竟也是无所顾忌的。
前面不远处有一个低矮的树丛,树丛下面有比较厚的草地。我放下木盆,自己
先坐了下来,拍拍身旁,让她坐在我身边。
她把木盘放下,把筒裙稍微提了一提,没按我的指点在我的身旁坐下,却像一
只小猫似的,一纵身扑进了我的怀里来。我没有思想准备,让她扑倒了。她干脆顺
势搂住了我的脖子,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
“陶哥哥,我也学一学你们插队的青年,跟你在这里谈谈恋爱吧,只可惜我没
上过学,不是知识青年啦!”说着,她把脸贴在我的脸上,羞涩地说:“谈恋爱你
是老经验了,可我还从来没跟哪个男人……”
并没有“月上柳梢头”,却已经是“人约黄昏后”;并没有“春到人间花弄色”,
却已经是“软玉温香抱满怀”。我不是色情狂,却也不是柳下惠,何况她已经是我
的半个妻子,无须顾忌什么。我被她扇起了情火,翻了一个身,把她压在身下,捧
住了她的脸蛋儿,“舌吐丁香”,狂吻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总之是两个人都喘不过气儿来以后,才互相交颈搂抱着,
在静谧中享受这人世间最甜蜜的温馨。
“哥哥,阿妈已经在给咱们准备婚礼了呢,你知道吗?”她一手抚摸着我赤裸
的胸前,玩弄着她送给我的那个佛像,一手依旧搂着我的脖子,眼睛对着我的眼睛
直视。我几乎能从她的眼睛中看见那股燃烧着的火焰。
我猛然想起今天是来与她说明事情的,不是来享受这脉脉温情的。我捧住了他
的脸蛋儿,轻轻地吻了她一下,这才对她说:
“柳芭,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情呢!我有一个亲舅舅,在香港开饭店。他开的
饭店,不是卖饭卖菜的餐馆,而是包括住宿、餐饮、旅游服务在内的大旅社。我从
中国大陆逃出来,目的是要到香港去找他,不是要到缅甸来落户。第一,因为我舅
舅有家联营的饭店在曼谷,只要到了曼谷,我就有办法到香港;第二,我就在西双
版纳插队,正好挨着中缅边境,而中国和缅甸之间的国境线,只有南览河离我插队
的地方比较近也比较松,别的地方根本出不来。有以上这样两个原因,所以我才从
南览河越境。没想到,就是这个我认为比较安全的地方,竟也挨了巡逻队一枪。幸
亏你们全家拿我当亲人看待,替我治好了伤,我才算活了下来。你父母亲的意思,
是想让我留在你家招女婿。尽管他们谁也没跟我说,可我心里全知道。你对我这样
好,人非草木,我当然也很愿意。不过有一件事情,不但你父母亲不知道,可能连
你也没想到:那就是要我一辈子住在这荒凉的缅甸边境给头人种罂粟,这是绝对办
不到的。我的想法,是让我先到香港,安定下来,再回来接你和你的全家,咱们一
起到香港去定居。我知道,你是会相信我的话的,怕只怕你父母亲不相信,说我是
在骗你……”
我刚说到这里,柳芭“哇”地一声哭了起来,用手捶打我的胸膛:
“不,我也不相信你。香港那个地方,我听上这儿来收购鸦片的小贩们说过,
是个灯红酒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