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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咬着牙往下跳。
那一天,码头帮两派的“比赛”已经开始,围观的市民人山人海。两个人的腿
已经砸断,两个人居然也都从油锅里捞出了银币来。两个头目端坐在桌子后面,一
人手抓一把酒壶,面不改色,齐声吩咐准备大锅,非得要“比”出一个高低上下来
不可。
消息不胫而走。各帮各派,都为这惊心动魄的残酷比赛而惶惶不安。新近刚成
立的码头工人协会,更为这工人之间的纷争所付出的惨痛代价而痛心。但是他们只
能管协会内部的事情,不是协会会员,他们还无法管。于是只好找到乌冬,要他想
办法制止这一自相残杀的惨剧。
乌冬琢磨了一下,独自一人来到码头边的“赛场”上。慑于他的名望,比赛双
方的头目都站起来合十问讯,并在中间另设一席,请他坐下观看比赛,聊充“评判”
之职。乌冬也不推辞,端然坐下。
这时候,双方负伤的人员,都已经送走。场上正支起八尺大锅,点火烧油。至
于跳油锅的牺牲者,双方也都已经掣签选出,正满怀悲愤地或在书写遗嘱,或在与
家人诀别。趁这空档中,乌冬发话了:
“你们甲乙双方比赛跳油锅,这样的盛事,在下以前只听说过,可有年头没见
演出了。今天能够亲眼一见,眼福可谓不浅。只是不知道双方各准备了多少人往油
锅里跳哇?这些英雄们气吞山河的壮举,确实值得称赞,不知道可否请出来大家一
见?也让在下敬酒一杯,以示景仰吧!”
这种比赛,据说一向都是甲乙双方一对一地上场,从来没有“双方运动员一起
亮相”这一说。今天既然是黑白二道中颇有名望的乌冬先生出面敦请,当然不便拒
绝,于是双方的头目都大声吩咐,让准备好了的牺牲者上场来,领乌冬的一杯赏酒。
一片喧哗声中,甲乙双方几乎同时各上来五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赤裸着上身,
面色凝重,在自己一方面前站成一排。
乌冬一看,本来手捧着的酒壶,突然往桌子上一放,假装不能理解地问:
“你们一方各出五个人,如果这十个人都跳下去了,怎么分胜负呢?”
双方的头目全都自负地回答:
“我们还有后备,保证胜过对方。哪怕拼到最后一个人,谁要是皱一下眉头的,
不算好汉。”
“能不能把后备人员也请出来看看?”
其实,双方各准备了五个人,已经是最大数量了。双方都估计到对方绝没有这
样大的勇气,敢于一个个接着往油锅里跳。这种刑罚,第一个人闭着眼睛往下跳,
反正下去就是死,痛苦也不过片刻之间的事,人在油锅里挣扎,自己已经不知道,
因此畏惧情绪还稍微小些。后跳的人,眼看着这一惨状,往下跳的决心就比较难下
了。因此,据说历史上发生这样的比赛,最高记录还没有超过连下五人的。
但是今天乌冬提出这样的问题,比赛双方为了表示自己的力量雄厚,谁也不肯
示弱,尽管根本就没有掣过签,居然也有许多硬汉子一拥而上,声称自己就是“后
备梯队”。
这第二次上来的人数,当然不可能是双方相等的。乌冬再次装模作样地一一清
点,就宣布哪一方少了几个人,看样子这一方要输。而少了几个人的一方,立刻又
上来更多的人,在数量上压过了原来人数多的一方。而原来人数多的一方,当然也
不肯让对方压过自己去,于是反复递增的结果,场上的人站满了。
乌冬哈哈大笑起来,对在场的所有人说:
“诸位的豪情壮志,实在令人敬佩。你们甲乙两方,为了争得这个码头,肯牺
牲自己生命的人,不下一百来个,可真多呀!不过我也有一个疑问:这些兄弟,好
像都是在码头上扛大个儿的吧?你们每人都有父母、都有老婆孩子吧?咱们就拿每
位兄弟家里有五口人计算,牺牲一百个兄弟,可就是毁了五百人的家呀!这一百多
位兄弟,都是干活儿的好手,这五百口人,以后都要大伙儿来养活他们。你们两方
加在一起,可就是一千多口子哟!大家想过没有,这可是一件两败俱伤的事情!”
在场的人全都面面相觑。这是明摆着的事情,他们何尝不知道?只是话赶话挤
到了这里,下不来台,双方都只好打肿脸充胖子。经乌冬这样一说,全不做声了。
乌冬接着说:
“这个码头,日军占领期间,怎么不见你们哪一方出来跟日本鬼子拼一拼呢?”
这话,也只有他敢说。因为他在日本鬼子占领曼谷期间,年纪轻轻的就曾经火
烧飞机场,干过人人都称赞的“英雄事迹”的。
“日占期以前的房屋田产,按王家规定,现在大都归还或折价归还原主了。日
本人占据的码头,现在也归还民用了。那么码头工人呢?从道理上说,也应该原来
谁在这里干的,依旧在这里干。可是时代变迁,有许多人已经改行,有许多人已经
到别的码头上干了,有的已经故去。硬性规定只有以前在这里干过的才能回来干,
也不合理。我看,最理想的办法,是大家都参加码头工人协会,大家在一个协会下
面,岂不就不存在你我的问题了?具体到谁应该留在这个码头,谁应该换到另一个
码头去,由协会出面解决,就不必用这个杀人比赛的方法来决定去留了。大家说,
我的话对不对?”
工人们大都同意这个意见。说他们不怕死,那是在无可奈何下被逼的。何况究
竟要死多少人,才能把这个码头争到手,谁也说不清楚。再者,多数码头工人都听
说过曼谷市也已经有了码头工人协会,能够不死人解决问题,谁又非得去死不可呢?
不太愿意的,只是帮派的头头儿。但是他们一者慑于乌冬的身份和地位,二者
心里其实也怕这样拼下去,死人太多,在牺牲者家属面前无法交待。因此,经过反
复做工作,第一步先做到双方都偃旗息鼓,退出赛场,第二步再争取愿意组织码头
工人协会的人出面挑头,第三步再由码头工人协会出面进行协调,不久就把争端给
平息了。
这一场争码头的事端,最后吃亏的,还是帮派的头目。因为工人一参加了协会,
就不听帮派头目的话了。
诸如此类的争端,乌冬也不知道解决了多多少少。
就在他的事业最最兴旺发达的时候,他的母亲故去了。他手下的徒子徒孙和全
国各地各帮派的帮主、大哥、舵把子们,都主张借此机会大肆张扬一番,为乌冬扬
名,实际上也是为黑社会各帮派竖立一杆旗杆。乌冬心里明白,这件事情如果办起
来,尽管自己不用花费一个铢,甚至可以大大收入一笔,但是场面之大,一定是空
前的。为了心中有底,他特地去拜访市长,征求意见:
“我从小没念过书,靠母亲含辛茹苦扶养长大。自己之所以有今日,都是她的
功劳。我的朋友们,都拿她当母亲、当祖母般敬重。如今故去,朋友们从全国各地
纷纷赶来吊丧,我也不好意思推拒。朋友一多,场面一大,出殡的时候难免要影响
交通。我怕为此招来物议,所以特地来与您商量,这样的事情,办得办不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嘛!”市长很痛快地说。“曼谷市三天两头有富贵人家大
出殡,简直成了我们曼谷的一景了,旅游者遇上了,都高兴得了不得呢,为什么独
独到了你母亲,就不行了?国王提倡忠孝,你为母亲出殡,正是一片孝心嘛,谁敢
说这不是好事?至于说怕影响交通,这不成问题。到时候我通知警察局,让他们多
派交通警察,给你维持秩序。只要你多打发几个酒钱就行了。”
乌冬得到了市长的准许,胆子一下子大了起来,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广泛散
发讣闻,来一个开历史之先河,办一场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场面最最盛大的大出殡。
到了出殡的那一天,那场面之大,别说是市长没有想到,就是乌冬自己,也没
有想到。因为吊丧的人是从全国各地甚至外国汇合来的,到底有多少人、多大的场
面,他事先并不知道。
总之,出殡的那一天,全城主要干线为之停顿交通达四个多小时。任凭临时增
加的一百多名交通警察在沿途维持秩序,可是根本不起作用。出殡的行列,从首至
尾,加上看热闹的,足足拉了有三四里路远。队伍的最前面,是由一百人组成的特
大型军乐队,人人都穿着雪白的制服,佩着乌黑的肩章、领章,连指挥棍上的红穗
穗,都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