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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事是不正常的,看作正常是正常的,看作不正常才是不正常的,加拿大!”她说:“我总觉得那样不好,可不好又是我自己那样做了。想起来也不知怎么回事,一步步就那样走下来了。”我说:“要是他国内没有人,其实也可以,他专业好,将来工作没问题。”她沉吟说:“也不能只往钱上去想。”我笑了说:“把你们姑娘看小了吧!”她有点生气说:“毕竟人和人不同。”我装作没注意她的神情,说:“说不同也不同,说同也同,同中有不同,不同中又有同。到底同还是主要的,都是人那一类的嘛。”她说:“弯弯曲曲的,听不懂。”我说:“想一想就懂了。”她一笑说:“我是懂中有不懂,不懂中又有懂,到底懂是主要的。”我说:“凭你这句话我就说你懂了。”她说:“有些人你可不要看扁了,毕竟人和人不同。”我壮了胆说:“我倒希望自己在这里犯了个错误。”她抿了嘴笑而不语。
她把椅子移近一点,说:“我本来想都告诉你,你自己又不要听,可别怪我。”我听出她话中有种暗示,她承认了我有知道这件事的权利。但我又怕自己领会错了,何况自己今夜做了一回侠士,似乎有必要维护这种形象,不要让她想着我有什么其它动机。决定了不接了她的话头往那个方向推动,于是说:“以后再来找你的麻烦,只管叫我,别看我戴副眼镜,还打得几个人赢,做工的人天天练肌肉,也拉得下脸,说凶就凶了。有那么点赖皮的味道也好,说打就打嘛,说骂就骂嘛,斯斯文文有什么好?”她笑了说:“你在国内也这样?”我说:“那倒也不,身分不同了,解放了自己。刚才那个王八──对不起,我骂他了。”她说:“你只管骂,关我什么事。”我说:“刚才那个王八,我跟他讲道理,又从哪里讲起?”她说:“你刚才表现好,象个男子汉。看不出你胆子真挺大,劲也大。”我说:“总有一天会大到你也怕起来的。”她说:“你不会,你不会,你就是不会。”
快天亮的时候我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想用手去遮掩已经来不及。她说:“闹得你一夜没睡,我去了。”我说:“什么时候你有情绪只管来闹。”她站起来说:“我去了。”我说:“今天你第一次到这间房里来,零的突破。”走到门口我鬼使神差在她肩上拍了一下,她一惊,回头来望我,眼中带着疑惑。我心里冲动着揣测这眼神的意味,想着把她拉回来会怎么样。又想到那样我不也成了王八了,压抑着冲动,摇摇手做个“拜拜”的手势。她停在门口又望我一下,马上又转了头,回到自己房里去了。
六十六
我和张小禾之间只剩下一层透明的薄纸没有捅破。我相信她也在考虑着捅破这层纸的意义和后果。我觉得自己随时都可以把她抓过来,她也不会反抗,说不定她还在等着我走出这一步呢。这个念头诱惑着我,心中不得安宁。我把她的种种神态和话语在头脑中搜拢来仔细分析,还是不能得出她在心里已经允诺了我这样一个结论。好多次我想象着在说话说得投机的时候,我一直把话往那个方向拉,她也并不回避,甚至还作了一点含蓄的推动。这种推动鼓舞着我,我把她的手拉过来,看看有几个斗几个箕,然后,情不自禁似的,在她的手背亲了一下,又问她怕不怕。她只是轻轻的笑,并不回答。我就暗暗用点劲把她拉向自己。她撒娇似地反抗着,然后,没有力量抗拒似的,倒在我的怀中。我抱了她的身体转一个圈,说一声“我要把你丢到河里去”,她夸张似地表示着害怕,搂紧了我的脖子,沉重的呼吸薰得我脖子痒痒。我坐下来轻轻吻她,她柔顺地应合着我,唇舌之间给我以热切的回报。然后……我想起了那天在门口草地上那一幕,心怦怦跳起来。
也许这一切都可以按照自己的预设实现。可再往下呢?我不再血气方刚不能不预先设想后果。然后,……我就有了一种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不再是一个自由人,说一声回国去抬腿就走。也许我不得不陪着她在这里长久地坚持下去。想到这一点我害怕起来。我现在盼望回国比两年多前盼望出国更加热切,两年多来我没有找到生活的基点,这种无根的漂迫我已经忍无可忍,各种各样的脸色我也已经看够。这两年多的经历使我越来越固执地相信,在这片土地上我永远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永远也不会得到真正的幸福,一个三十多岁的人不能说“从零开始”。在精神上我承受不起这样的损失。为了那点钱,两年多来我什么都忍受了,我不能无胡地忍受下去。我很欣慰地看到那目标越来越近了。回到国内我一生不会再有生活的困扰,可以去做自己愿做的事情,而不必为谋生忙碌终日。那样的前景我已经想象过无数遍了。可是现在,为了张小禾,我又重新去安排自己的人生吗?过去的日子我想起来都后怕,实在没有勇气把那样的日子无胡地拖延下去。也许可以等她毕业了带她回国去,但从她平时说话的口气听来,我实在没有信心。我又想到了“临时内阁”这几个字,其诱惑难以抗拒。可我又不是那么潇洒的人,我喜欢的人,怕伤害了她,不喜欢又没有情绪。投入感情呢,明知是一场悲剧,不投入感情,又何必多此一举。既然跨出那一步,就不能装作对感情上的责任毫无考虑,到时候说一声“没有缘分”,就挥手而去。经过这两年的磨砺,我以为自己的心也粗糙起来,在道德上已经彻底完蛋了,竟没料到仍然是这样惴惴的怕伤了别人。
晚上我躺下去缩在毯子里面,睁了眼地望着那一片毫无意义的黑暗。我想象着有两个自己在争斗,一个把另一个打翻在地上乱滚,打耳光,一脚一脚很痛快地踢过去,吐着唾沫骂着:“呸,你这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吧,也不看清自己是什么东西!谁会对你有意思呢,谁?”被打的自己抱了头在地上滚着,发出“噢噢”的惨叫,叫声中似乎又有着一种受虐的快意。打了一会,打的那个自己想:“自己打自己干什么呢,还不够可怜吗?”便住了手。被打的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眼神可怜巴巴的。这样想着,我冲着黑暗喊出一声:“打得好!”顺着声音身子猛地抬起来一下,又躺下去。几乎已经确认了自己不会有勇气去捅穿那一层纸。
张小禾也不捅穿这一层纸。她跟我说说笑笑,可就是不作出实质性的暗示。有时候我言语之间情不自禁地顺势说几句风话,她不推回来却也不接过去。我期待着她表现出某种突破性的主动,我顺水推舟接受了,心里就不会有那么沉重的压力。我有时大着胆子铺了台阶,可她不往下迈。我猜想她在内心也犹豫着。她不再生活在梦幻的年代,不能跟着一时的感觉走,而必须在开始就想清楚了这一辈子的生活。她有的是机会,跟了我她就把别的机会都绝了,这对她来说也不是一个容易下的决心。如果不是偶然地有了接触的机会,象我这样的人她想也不会去认真想一下。我既不能使她感到骄傲,使她在朋友亲人面前提起来的时候兴致勃勃,又不能给她生活上的安全感,让她轻松舒畅的生活。她既然来到了北美,就会有她的想法,而不会因为一时的好感和小小的崇拜,就放弃了自己的那些想法。
但有一点地是肯定的,我们都不愿就此撂开了手。我舍不得她也舍不得。在心里迟疑着,我们还是好朋友似的来往。我经常很滑稽地感到两人都戴着面具在说话。张小禾不傻,说起来也是过来人了,她不会不明白这种缓慢的前行终有一天会要到达那个爆发的临界点。有一次她说:“孟浪,你应该去读书,你这样下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太浪费自己了。你读了书将来可以找份正式的工作,什么事都好办了。”我说:“那是,读了书找份工作,也正式算个人物,什么事都好办了。”她红了脸说:“为了你自己的发展。”我说:“为了我自己的发展这件事,不为别的事。”她低了头不做声。我不说赚够了钱就回去的话,只说:“可惜我五音不全,永远分不清什么前齿音后齿音,我没有信心了,要不我在纽芬兰也拿个学位呢。不过拿到了也没有用。”我指了自己说:“你是黄种人,还是外来的,谁也没规定,可好机会就是轮不到你。”她说:“说起来那也是真的。”
有一次她说:“要是你是学理工的就好了,那就不同了。”我说:“学错了一辈子就走上了不归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