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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丁·伊登-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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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得小心,”母亲再次警告露丝,“你跟马丁·伊甸见面太多,我为你担心呢。” 
  露丝笑了,她相信自己没有危险。何况再过几天他就要出海去,等他回来她已经到东部做客去了。但马丁旺盛的精力仍然有它的魅力,而他也听说了她准备到东部去探亲的事,感到需要加快进行。他不知道怎样跟露丝这样的女人恋爱。跟与她绝对不同的女人恋爱他有丰富的经验,但那对他却很不利。那些女人知道爱情和生活,也会调情,但露丝却没有经验。她那惊人的天真无邪令他惶恐,把他热情的话语都冻结在嘴唇上,使他不能不相信自己配不上她。还有一点也对他不利。他以前从没有堕入过情网。在他那些趾高气扬的日子里,他喜欢过女人,也曾迷恋过几个,但并不知道怎样跟她们恋爱。那时他只需神气活现满不在乎地吹吹口哨她们就来了。她们只不过是一种消遣,一段插曲,是男子汉把戏的一部分——最多也只是一小部分。可现在他第一次变成了个温柔、羞怯、忐忑不安的追求者。他所爱的人儿是那样天真纯洁,一尘不染。他不知道怎样去爱她,也不知道怎样对她诉说爱情。 
  他认识多姿多彩的世界,曾在它于变万化的局面里旋风般前进。在那过程中他学会了一种行为准则,大体是:凡是新花样都让别人先动手。这个办法以前曾使他一千次立于不败之地,也培养了他的观察能力。他懂得怎样观察新东西,等待弱点暴露,再抓住突破口冲进去。那跟打架时伺机进攻是一样的。凭他长期的经验,他只要找到了破绽就能抓住不放,穷追猛打。 
  他也这样观察着等待着露丝,想向她表白却又不敢。他生怕吓坏了她,对自己也不放心。其实若是他知道的话,他的这条路倒是恰如其分。爱情是在它明确表达之前就已来到这世界上的,在它的蓓蕾期就摸索出了种种窍门和办法,从此永远不忘。马丁就是以这种古老的原始的方式向露丝求爱的。起初他并不知道,虽然后来明白过来了。他俩之间手的碰触要比他嘴里的任何话语都有力。他旺盛的精力对她想像力的冲击具有着比典籍上的诗歌和千年万代的情侣们的情话更大的诱惑。他能用舌头表达的东西虽能部分地打动她的判断力;他们手与手的短暂接触却能直接打动她的本能。她的判断力跟她一样年轻,而本能却跟她的种族同样古老,甚至更古老。在爱惜年轻时本能也年轻,可它却比传统舆论和一切新生的东西更聪明。因此露丝便没有运用过她的判断力,因为没有必要。对马丁向她的恋爱本能所发起的进攻她并没有意识到它的威力。而另一方面,马丁对她的爱恋已经像天日一样明白。她看到了他的爱情表现,也意识到自己的欢乐:那燃烧在他眼里的温柔的光,那颤栗的双手,那太阳晒黑的皮肤下到时准会隐隐泛起的红潮。她甚至进一步怯生生地挑引过他,但是依稀隐约,不但没有引起他的怀疑,甚至连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对自己也几乎不曾怀疑过。她的威力的这种种表现宣布了她已是个女人,这使她激动欢喜。她也把抗磨和玩弄他当作快乐,像夏娃一样。 
  由于缺乏经验,也由于过分热情,马丁说不出后来。他只能用碰触的方式下意识地笨拙地接近地。他那手的碰触令她感到愉快,甚至美妙。对此马丁并不知道,他只知道她并无反感。并不是说他俩的手除了见面和道别之外也常接触,而是说在摆弄自行车时,在往车上捆扎带上山去的诗集时,在肩并肩玩味着书中的情趣时,他俩的手都有偶然碰到的机会。何况他俩俯身在书页上沉醉于它的美时,她的头发有时也会拂着他的面颊,肩头有时也会碰着他的肩头。有时一种无赖的冲动无端袭来,她还会想去揉乱他的鬈发。这时她便暗自笑了。而他呢,两人读书倦了,也渴望把头放在她的膝头上,闭了眼睛冥想他俩未来的日子。过去他在贝陵公园和帅岑公园野餐也曾多次把头枕在女人膝上,而且总是睡得很香。而那些女人则给他遮太阳,低头看着他,爱他,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大架子,对她们的爱情总不在乎。过去把头枕在姑娘膝头上原是最容易不过的事,可现在他却发现露丝的膝头是无法接近的,难以达到的。其实他的追求之所以有力正在他的沉默。因为沉默她便不致受到惊吓。尽管她天性挑剔,胆怯,却不曾意识到两人的交往会有什么危险.于是便微妙地不自觉地向他靠拢,越靠越近。对这种逐渐的亲近他是感觉到的,很想鼓起勇气,却又畏怯。 
  有一天下午他终于鼓起了勇气。他发现她在昏暗的起坐间里头痛得眼睛发花。 
  “什么药都不起作用,”她回答他的问题时说,“而且我不能吃头痛粉,霍尔医生不允许。” 
  “我认为我能治好你的头痛,不用吃药,”马丁回答,“当然,我没有把握,不过我想试一试。很简单,用按摩。我最初是从日本人那儿学的。你知道他们是个按摩师的民族。然后我又从夏威夷人那儿重新学了一遍,有些变化。他们叫它‘罗米罗米’。凡是药物能治的病它都能治;药物不能治的病有些它也能治。” 
  他的手刚碰到她的头她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舒服极了,”她说。 
  半小时之后她说话了,问道:“你累不累?” 
  这问题只是个形式,答案她分明知道。然后她便一边朦胧思考着他的力量所产生的镇痛作用一边开始昏昏欲睡。生命从他的指尖流出,驱赶着(或者说她似乎觉得驱赶着)疼痛,直到它完全消失。她睡着了,他也悄悄走掉了。 
  那天晚上她给他打电话,表示感谢。 
  “我一直睡到晚饭才醒,”她说,“你完全治好了我的病,伊甸先生,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呢。” 
  他回答时口头虽结巴,心里却暖和,非常高兴。在整个通话时间里他心里涌动着关于勃朗宁和多病的伊丽莎白·巴瑞特的回忆。做过的事还可以再做;为了露丝·莫尔斯地马丁·伊甸能够做而且愿意做。他回到屋里那卷斯宾塞的《社会学》去。那书翻开放在床上,但他没读进去。爱情折磨着他,蹂躏着他的意志。他发现自己违背了自己的决定,坐到了那张有墨水印迹的小桌旁。那天晚上地所写的十四行诗是他此后两个月内写成的五十首爱情组诗的第一百。他写时心里想着《葡萄牙人的爱情十四行诗》①。他的诗是在产生伟大作品的最佳条件下写成的:在生活的紧要关头,在他因甜蜜的疯魔而痛苦之际。 
   
  ①《葡萄牙人的爱情十四行诗》(Love Sonnets from the Portugese):通常叫《葡萄牙人的十四行诗》,出版于1850年,参见前注。 
  没跟露丝见面时他便写《爱情组诗》,在家读书,或是到公共阅览室去。在那儿跟流行杂志保持更密切的接触,明白它们的政策和内容的性质。他跟露丝一起度过的时光给了他希望,却并无结果。两者都急得他发疯。他治好她的病后的一个星期,诺尔曼建议到梅丽特湖上去用对泛舟。这建议得到亚瑟和奥尔尼的赞同。只有马丁会驾船,他被说服接受了任务。露丝坐在船尾跟他一起。三个小伙子在中舱闲聊,为兄弟会的事大发议论,争吵得不可开交。 
  月亮尚未升起。露丝没有踉马丁说话,只凝视着繁星点点的天空,突然感到孤独。她瞥了他一眼。一阵风吹来,船体倾斜了,水花溅上了甲板。马丁一手掌舵一手操纵主帆,让船轻轻地贴风行驶,同时眺望着前方,要找出不远处的北岸,没有意识到露丝在看他。露丝专注地望着他,驰骋着想像,猜测着是什么力量扭曲了他的灵魂,使得像他那样一个精力过人的青年把时间浪费在写小说和写诗上面,而那是注定了只能平庸或失败的。 
  她的眼睛沿着他那在星光下依稀可见的结实的喉头往挺立的头部望去。往日的欲望又回来了:她想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她所厌恶的旺盛的精力吸引了她。她益发感到了孤独。她疲倦了。船身一倾侧,她那样坐着便感到吃力。她想起了他为她治好的头痛,想起了他所能给她的舒服的休息。而他就坐在自己身边,离得很近。那船也似乎要让她向他歪过身子,她有了一种向他偎依过去的冲动,想靠在他那健壮的身子上。那冲动朦胧依稀,似有若无,没等她想清楚已经支配了她,使她向他偎依了过去。是船体在倾倒么?她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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