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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瓦-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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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唱起来,跳起来,都很有生气,但个个都有表现的痕迹。
  所以这些人都很愿意凑在一块儿。他们宁愿不在家与自己的老婆在—块儿过真的生活,而到这里不分白天黑夜地与另—个女人演两口子过假日子;宁愿耽误了家中的各种活儿,而到这里卖力地唱呀跳的。
  常有一个小孩来叫:“爸,妈让你回去挑粪。”做爸的吼道:“滚蛋,有空我再挑!”那时候,文艺宣传队之所以多如牛毛,实在是因为它是芎先诵缘摹H讼?
  欢唱呀跳的,更喜欢在一起起唱呀跳的,尤其喜欢带了种种净的与不净的念头与异性唱呀跳的。也可以说,为了—个共同的目标走到—起来了。
  乐趣时时有——这个大仓房很高大,房梁上有无数只麻雀。它们或是对人们侵犯了它们的领地不满,或是也感到热闹,总在房梁上“唧唧喳喳”叫成一片,严重地干扰着演员们的排练,遇到嗓门小的,竟被麻雀闹得听不见。于是,许一龙骂了一声“小麻雀,我操你妈!”让人突然地将门窗全关上,然后大家就挥舞—切可挥舞的东西,呼叫着轰赶那些麻雀。麻雀们都吓破了胆,要往外飞,“扑通扑通”地撞在玻璃窗上,当场晕过去十几只。接受了教训的,被轰赶着在空中不停地飞,直飞到一点力气没有了,掉在地上。连着搞了三回,终于使大仓房安静下来。
  我很喜欢来大仓房里给油麻地镇文艺宣传队拉胡琴。一是向赵一亮示威,二是觉得大仓房很有趣。这段时间,油麻地中学的文艺宣传队正巧停止排练。当赵—亮他们无事可做时,我却天天拿了胡琴,从他们眼前走过,走上大路,走向大仓房——“油麻地镇文艺宣传队请我林冰去拉胡琴!”走在大路上,我也很孤独,却又觉得自己强大了,变得很重要了。
  这天晚上,油麻地文艺宣传队第一次公开演出,我竟然像油麻地镇宣传队的队员—样兴奋,仿佛我不是油麻地中学的,而是油麻地镇的。
  下午,我在宿舍将所有曲子温习了—遍,演出之前,便很消闲,就抓着胡琴看许—龙给那些演员化妆。他在左手掌上摊了很多种颜色的油彩,叫过—个女孩,先往她脸上打底色。他用手轻轻地,很均匀地在那女孩的脸上涂抹着,像作一幅画似的那样认真而细致。涂着涂着,那女孩就变了,像—朵花儿似的从他掌后出来了。
  他往后退着,望着那几乎已经认不出来的女孩一笑,便有几滴口水落下来。他走上前去,稍微再加工一下,又让另—个女孩上来紧紧地靠在他面前。我想,他当时的感觉一定特别地好。许—龙的一双手似乎生来就是要在男男女女的头上脸上动作的。
  他理发时,那双手是永不知疲倦的,并且让人舒服。洗头时,你的头皮会感到她那十个用了劲的手指把—种好的感觉直送遍全身。刮脸时,他的手指舒张开来,很好看的。许—龙喜欢他的手在人的脸上动作,尤其喜欢那些年轻的散发着青春气息的脸。那时,他便会在—个境界里,让自己的灵魂变得纯净美丽起来。他的作品似乎都很成功,他很满意。这时离开场就剩下十五分钟了,他擦了擦手,拿了胡琴,与我—起坐到台边那儿为乐队摆好的椅子上。
  这次演出很成功,至少我觉得自己的胡琴拉得很不错。我与许—龙挨着坐,拉得几乎没有一点缺陷。
  在节目开始后不久,我就看到了赵一亮。他将胳膊抱在胸前,站在礼堂最后面的黑暗里。于是,我把胡琴拉得更好,并与许—龙像栖息于两棵树上鸣叫着的鸟一般,既抒情又叙事地呼应着。
  第六节
  油麻地中学文艺宣传队又恢复了排练。带着—种不可名状的心情,我来到排练场。
  排练尚未开始,大家在东—伙西—伙地说笑嬉闹着。当我一踏进排练场时,便立即感觉到众人都用了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我。片刻的寂静之后,那异样的目光怕负担不起某种情感的债务似的,很快地转移开去,但其中还有几对目光,又情不自禁地看了我几眼。我的视线立即落到了乐队通常所在的位置上。我发现,所有的座位上都有了人,即使那把大低音胡的位置都不是空的——乐队又新添了两名拉胡琴的。赵一亮仿佛没看见我—样,在调试他的琴弦。我抓着自己的胡琴,很尴尬地站着,一下子失去了做出对策的能力。
  尴尬是—种非常奇特的心情,它软绵绵地损害着—个人的自尊,并使人暂时失去逃出那一情境的智慧而变得呆头呆脑。持久地站着,必定是—点一点地加强这种尴尬。我的脑子用力一转,终于使自己的身体得到了信号。我抓了胡琴,快速走到乐队后面。但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逃出尴尬的惟一办法,便是逃离与这—情境有关的人的目光。独自—人是不会产生尴尬的。那个尴尬着的人,一旦独自一人时,尴尬便会转成其他的情感,如愤怒、痛苦、自卑、忌妒等。我现在所能有的依然还是尴尬。尴尬倘若要得到缓解,不是他人设法营救你,就是自己装模作样,做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来。
  没有人来营救我,我就抓了一张报纸趴在一张桌子上看起来。那张报纸上说的是什么,我—个字也未能看进脑子里去,报纸仅公是一个掩饰、缓解尴尬的纯粹的工具。
  排练开始了,没有—个人来招呼我回到乐队。惟一有权招呼我回乐队的人便是赵一亮,而让赵—亮招呼我是不可能的。这—情境是他—手制造的,他自然不会放弃他—心要达到的目的。他不招呼,别人谁也不能招呼。谁也不能反对或改变赵一亮的意志。赵一亮在文艺宣传队是至高无上的。邵其平都不能使他有所不高兴。因为他—不高兴,会抓起胡琴就走,而其他的人没有一个有勇气有能力来顶替他。他的厉害,就是因为他的位置没有人能够顶替,就像他的父母惯着他—样,油麻地中学文艺宣传队也在惯着他——他已是—个被惯坏的孩子。—个被惯坏了的孩子,是绝对不可能去领略别人的处境的,反而会有一种使人尴尬并从中得到快感的残忍。
  他显出一副已将我完全排斥在乐队之外的样子,与整个乐队很密切地配合着,让我看不到一点乐队演奏的破绽。他要造成的效果是:乐队没有林冰与乐队有林冰—样。
  我成为—个完全多余的、完全可以抛弃的人。
  我一直趴在桌子上,看着报纸,让心受着煎熬。这场煎熬对我日后的悲悯情怀大有益处。在我成人之后,尤其是在我有所发达之后,我最不愿意做的—件事便是使人尴尬。我绝不愿意看到任何人因为我的一句话或—个行动而陷入尴尬处境。一旦无意中发生,我便不顾一切地去消解它,并在心中深深地负疚多时。
  “己所不欲,勿施与人”,对那些乐于使人尴尬的人,我的心中会暗暗地生长出仂恨。
  排练暂告—个段落之后,赵一亮与乐队的那些人全都走到门说有笑。其间,姚三船夹着笛子过来了一下,“林冰,你在看什么呢?”我没有抬眼看他,他便又回到赵广亮身边去了。
  在排练又要开始时,我抓着胡琴大步走出了排练场。
  我跑到大仓房,大仓房大门紧闭。我又跑到了理发店,许一龙说:“宣传队人员的工分问题到现在还没有落实!婊子养的,想一天十工分打发了老子,老子不干。
  很多人不干。先散伙,排练不排练,等些日子再说。“我便又到了傅绍全家。傅绍全很忙,我只坐了—会儿,只好又回到了学校。
  球场上,就刘汉林一个人在玩篮球。
  “林冰,你怎么没有去拉胡琴?”
  我不作答,跑进球场,夺过他的篮球,就拍着往篮下跑。我们两个人—人打—个篮,在球场上疲于奔命,最后都累得瘫在地上。
  我回了一趟家,想在家待着。不上学校了,反正学校也不上课。可待不住,第二天傍晚,用瓶瓶罐罐弄了些黄豆煮雪里蕻之类的食物,又回到了学校。学校也是很无聊,就与马水清逛镇子,一直逛到夜里十点多钟。谢百三从食堂买来了一瓶辣椒糊。
  马水清说:“我们比赛一下,看谁最能吃辣。”谢百三一把抓过辣椒糊瓶,却又被马水清夺了去,“连一瓶辣椒糊都舍不得!”
  我、谢百三、刘汉林、马水清一人拿了一只碗,平均分了瓶子里的辣椒糊,空口吃起来。我刚吃了半勺,就辣得受不了,就去取雪里蕻煮黄豆,马水清说:“就光比吃辣椒!”我们就比着吃,—个个吃得直吐舌头,眼睛里都泪汪汪的。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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