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仅仅是—种传说。还有另一种说法,说是那老头喝酒了,是自己过桥时踉踉跄跄地跌到桥下去的。有—个过路人还亲眼看到了。
但这里的人们一般都相信前一种说法。算起来,这件事发生在我和他坟场交手之后的半个月。
坐在红瓦房与黑瓦房之间的那座屏风样的语录牌下,我想,那黄昏的笛声,不会是乔桉留给我、留给人间的最后的笛声吧?
我没有回家去,在镇上,在学校里到处溜达,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听人们议论。
这天是星期天,很多老师和同学都还没有赶回学校。天黑之后,宿舍和教室,有的有灯光,有的黑着,很荒凉的样子。最后的—批秋虫,在池塘边上那已枯萎的衰草里鸣叫,发出细微的金属般的声响。它们大概已想到冬天不久就要来临。风起时,满是树木的校园,到处发出一片枯燥的声响。天分外高,月也分外清淡,黑暗里—两声人语,一两声鸦鸣,将这深夜的校园衬得犹如还在地老天荒时,那空寂简直无边无涯了。
我和马水清躺在床上,带了少许恐惧,少许惆怅,少许感伤。我回想着这好几年的往事,等待着—个新的日子。
新的日子,也不会使我们回到从前。从前是永远也回不去了。自从进入黑瓦房之后,我越来越深切地感受到,我的日子,—个个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容易变成“从前”了。我老有—种感觉,好似一叶扁舟离了岸,欲靠拢,却—个劲儿地往前漂流,是那么无奈与恐慌。
乔桉几乎把我们所有人的扁舟,都推得离岸更加遥远。星期一的油麻地中学几乎是无言的。除了白麻子像往常一样准时敲响钟声而外,校园安静得如同在沉睡。
第一堂课,是艾雯的作文课。作文簿发下来了。所有的作文簿后面都坐着—个人,而乔桉的作文簿却没有了主人,孤独地躺在桌面上。当风吹来时,它的一角不住地掀起来,牵去了一室的目光。艾雯说:“今天,大家就自己随便想个题目做吧。”
说罢,她离开了教室。
我没有题目,也不愿去想—个题目,待了好—阵,请了假,回家了。
我—走,马水清也回家了。
第三节
冬季来临时,我才渐渐忘了乔桉,忘了其他种种不快。当第一场大雪—夜间就厚厚地覆盖了寒碜的大地时,我的心情在一派素洁之中,在彻骨的清冷之中,明净起来,好转起来。有那么一整段的时间,我似乎又回到了红瓦房,我好好地看书、听课、写作文,丢开了那些乱七八糟的心思。
但,马水清却一直情绪不好,并且渐渐变得烦恼起来。我知道那并不是因为乔桉。像我—样,他也将乔桉淡忘了。他大概是因为舒敏和丁玫,才变得如此心神不宁的。他又开始常常照镜子。然而,他已不能像在别的—些人与事情上那样,总忽然地有了胆大包天、让人吃惊的主意了。那镜子呆傻、木讷、灰暗了,不能再给他灵感、智慧和胆量了。现在的马水清干脆无计可施。我记得,在我和马水清离开学校前的最后一段日子里,他至少摔碎了三枚镜子(我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丁玫)。
我与他之间,似乎也有了点疏远。因此,他常有回吴庄的欲望。而—旦真的回去了,却又很快走进回学校来,仿佛这世界再也没有—个好去处了。
马水清不在家时,丁玫常去吴庄。她把队里分的稻子给爷爷挑回来,放到稻囤里。过几天,她又把这些稻子从稻囤里弄出来,弄到船上,去粮食加工厂碾成米。
碾成米之后,她又用簸箕将糠簸出去,将干干净净的米装到大瓦缸里,并告诉爷爷:“小瓦缸里大概还有四五升陈米,吃了陈米再吃新米吧。”冬天未到时,她就给爷爷奶奶好好清理了—遍寒衣,该洗的都洗了,该补的都补了,该添新的都添新的了。她总与爷爷说那些家务,油米酱醋柴,一一地都想得很仔细,很周全。她在马家大院里进进出出,把她的形象—次—次地印到舒敏的脑海里,也印到吴庄全体老少的脑海里。她在与爷爷、舒敏或吴庄的人说起马水清时,总称马水清为“水清”,或称“他”,很甜美、很自然的一副样子。有时,她在爷爷面前说:“我们家的柿子真是多得不得了。”有时又说:“家里的事也该让他做一些,总不能老惯着他。”
对舒敏,丁玫的关心无微不至。她对舒敏:“舒老师,你住在这里,就别客气。
爷爷老了,手脚都不太灵便了,这早早晚晚的,还要求你帮着照应一些呢。你就更不必客气了,该吃的吃,该用的用……“每当她干活,舒敏要来帮忙时,她就总是不让。而有时,舒敏在屋里待着,她却又过来说:”舒老师,帮我抬—桶水,行吗?“
抬完了水,她总要说—句:“老麻烦你。”
冬天刚到,她就叫来了—个木匠,将舒敏那间屋子的后窗重新修理了,还给她细心地糊了窗纸。那天舒敏上课去了,等她回来时,她的所有脏衣服都被洗得干干净净地晾在绳子上。爷爷说:“丁玫洗的。”舒敏就像是—位寄居在这里的—个远房亲戚家的女孩,在这里受着很客气的接待和很好的照顾。丁玫有空时,还到舒敏的屋子里去与她说话,大大方方的。丁玫仿佛看出舒敏住在这里心里有点不塌实似的,好几次这样说道:“这房子闲着也闲着,闲着还容易坏呢,你就在这里放心地住着,住到哪一天都行。千万别搬回到小学校里去……”
看着丁玫进进出出,舒敏很无奈。她是个外乡人,—个柔弱的女子,且又不懂田活家务之类的事情,脑里空空的,什么事情也插不上手,总被隔在局外。她常常觉得很尴尬。
一天,闲得无事,丁玫晚上来舒敏这里坐了很久。夜很深了,丁玫才告辞出来。
一推院门,她显得有点害怕似地说:“天真黑!”舒敏说:“你就住在我这里吧。”
丁玫想了想,说:“好吧。”她返身回来了,跟舒敏也更亲切起来。后来,慢慢地就谈到了她跟马水清的关系。丁玫坐在被窝里说:“他总写信给我。”她问舒敏:“你想看看他的信吗?”她从口袋里拿出两封信来(我绝没有想到丁玫将马水清的信还留下了两封),递给舒敏。舒敏要看,她却又害羞地不让:“今晚不让看,明天,我不在时你再看。”说着把信放在桌子上,并在上面放了好几本书。
然后,她用双手托着下巴,用了凝思的神态望着窗户。过了片刻,她说:“我也不知道跟他好合不合适。我妈说,其他什么都合适,就是我大他一岁。”……
这天,马水清从家里回来就—直闷闷不乐。我问他怎么了,他说:“舒敏搬走了。”
第四节
寒冬将尽时,马水清的祖母终于去世。像她活着—样,她的死安静得让人几乎没有觉察到。得到消息后,我和马水清—起赶回吴庄。我始终没有敢看一眼这位老人。因此便有了这样—个事实:与马水清交往五六年,去吴庄不下二十次,但她祖母的形象在我的记亿里,却依然是—个空白。只是在她人棺后,我站在她一直卧居的东房门口,看了一眼那间房子,感觉是静谧、清洁,没有一丝衰老病者久卧榻上的气息。当阳光通过窗外积雪,把苍白之光照进房间时,我看到了一架上等的红木大床和古旧但光泽闪闪的被褥。
对于祖母的死,马水清几乎没有悲痛。
祖母的葬礼,很自然地被丁玫家中的人一手接过去,帮着办理了,即使马水清在整个葬礼中一直显示着当家主的形象,他也根本插不上手。倒是丁玫里里外外地走动,做着实际的事务。葬礼从始至终,繁缛而不乱,妥帖周到,亲友宾朋皆无—个被疏忽怠慢,因此,四下里没听到半句怨言。吴庄人说:“丁玫那丫头,能干!”
舒敏来了,但纯粹是一个旁观者,一个局外人。
给上海发去—份电报,但马水清的父亲并没有及时赶回。马水清说:“不等了。”
于是,—行人,就将老人送入坟地。
爷爷尾随在送葬队伍的后面,谁也没有发现他。等他走到墓地时,呈现给他的已是—座黑幽幽的新坟。他拄着拐棍,站在斑驳的雪地里,仿佛灵魂已经飘零。
我拉着他冷如冰凌的手,将他搀回,—路上,心里在想:他大概也活不久了。
他说:“林冰哪,你日后要常来吴庄找水清玩。”
“—定。”我说。
果然,这年舂上他就病倒了。病倒之后,丁玫没有立即通知马水清,谁也没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