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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交给她。”我说:“滚蛋!”他说:“陶卉上高中之后,奶子大了。”我说:“你真不要脸!”他说:“真大了!”眼睛往前看,仿佛陶卉就在他面前站着。我“噗”
地吹灭了灯。我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眼前总是陶卉。马水清的床也吱呀吱呀地响。我问他:“你在想什么?”他说:“我在想我家院子里的那两棵柿子树。”
第二天,我们就拿了那张照片,一路打听,逢人就问,但人们都摇头说不认识那母女俩。一天下来,疲乏不堪,心灰意懒。
但在一户人家借宿,睡了一夜之后,又有了精神,像头天—样问下去。那芦荡人烟稀少,居住分散,我们往往要走十几里路,才能看到一户人家。这一天,走到晚上,居然没走到—个村落,我和马水清只好在一座高高的芦苇垛下,用焦干的芦苇将自己埋起来,在荒野上过了一夜。天亮后又赶了七八里,只见—个小镇出现在芦苇丛中。我们先找到一家小饭馆吃饱了饭,然后挨家挨户地问个不停。有—个男的,下巴上有颗黑痣,抓着我们的照片,眼睛直勾勾地看,说那个女儿是个不错的小美妞儿,我真怕他要用舌头舔张照片,赶紧抢过来,拉了马水清就走。走到一座桥头,我和马水清也去仔细看那照片、觉得那母女俩确实都长得不错,尤其是那个女儿。她照相时,大概感到害羞,脸是转过去的,像是少女见到生人,欲要关上家门,可又禁不住想看一看那个生人,便将脸转过一半,在眼梢上看着,那样子很迷人。这时我和马水清就有点理解为什么会有人说她母女俩的闲话了。
我们寻找了四天,第五天,在坐渡船时,遇上了一个强盗(那芦荡过去是土匪出没的地方)。他像个严厉的父亲管束会乱花钱的孩子那样,说:“把所有的钱都留下来再走!”我和马水清望着他那对在破草帽下半明半暗的眼睛,浑身直打哆嗦。
我们把所有的口袋都掏了出来。那口袋都在衣服外面耷拉着,像—张张饥饿的舌头。
“手里抓着的是什么?”强盗问。“照片。”我们回答。他伸过了一只乌黑的手。
我们赶紧将两张照片递给他。他看了看,说:“这上面,只有那个转过脸去的女孩好看。”说完,他一下子将照片丢到水中。河上有风,那两张照片一闪一闪地向西漂去,一会儿就不见了。强盗和我们一起上了岸。他客气地朝我们点点头,走他的路去了。马水清说:“照片没有了,只好回去了。”我说:“怎么回去?连路费都没有了。”马水清去水边洗了洗手,说:“我趁他转过脸去时,往裤衩里塞了几块钱。”
两天后,我们带着—片失望,空空地回到了学校。
其他四路,也已空空地回来了两路。最后两路,大概也只能是空空回来。我和马水清在路上见到了王儒安。他手里抓了一把修剪枯枝的剪子,正倚在—棵树上休息。他的脚下,是—片枯枝败叶。他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虚汗,问:“林冰,你们几个这几天去那儿啦?你们的宿舍,七个晚上都黑着。”
马水清说:“都去我们家玩了。”
“不能这么玩,得看点书。我不相信学校就永远这么办下去。”王儒安说。
我说:“我们不玩了。”
“这就好。”
我和马水清走了十多步,回头看了他—眼,心中满是凄凉:王儒安老头子,你怕是要永远待在地狱里了。
过了一天,我和马水清正待在黑瓦房的廊下很无聊地晒太阳,只见校门口走回了谢百三和高二班的那个同学。他们的身后,还有两个女人!我大叫了一声:“找到了!”与马水请一道,跑着迎过去。走近了一看,果真就是那母女俩,只是比起照片上的样子来,稍微见老了—些。
谢百三满身尘埃。他不住地抹着脸上的污汗,“—切都清楚了!—切都清楚了!”
马水清说:“先别回学校。”
我们将那母女俩安排在镇上一家小旅馆里。母女俩又把已经告诉过谢百三他们的话再重复着说给我们听:“那天晚上,汪校长找了我们,说:”你们母女俩收拾收拾快走吧。再不走,就真要给王校长惹下麻烦了。现在就已经满校园风言风浯了。
‘我们哪能给王校长惹下麻烦呀?感恩还来不及呢!当天晚上,我们就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走了。我们一走几百里,回了老家,从此再也没敢来过这个地方,怕给王校长添乱子。哪儿想到,我们这—走,他倒从此说不清自己了。
我们怎么就这样蠢呢?“
我和马水清当天夜里就写了大字报,题目是我定的,很夸张,很古典,叫《千古奇冤》。我们将它连夜贴到了油麻地镇的大街上。
第四节
县里来人,镇上出人,组成联合调查组,重新核实当年搞的材料。当那母女二人在陈述笔录上按完手印之后,王儒安从此跳出了地狱。
汪奇涵到处申诉,说他当年让那母女俩走,确实是出于一番好意,但终究不能自圆其说,没有几个人相信他。汪奇涵的形象顿时变得十分丑陋。他觉得再待在油麻地中学必定无趣,就向县教育局提出调到其他学校去工作的请求。
王儒安说:“想走?他有一屁股脏屎呢!”
上面问他:“汪奇涵还有什么脏屎?”
王儒安说:“急什么?我在小草房里待了六年,也没急过。
过些日子,你们自然会知道的,先等我把这学校整一整再说。他汪奇涵把好端端一个油麻地中学,弄成什么乱七八糟的样子啦!“
汪奇涵就暂且挂在了那儿,像过年时吃腻了嘴而剩下的—长条肉挂在瞻口那样挂着。
王儒安就在—个早上便换了人样。他去镇上,让许一龙给他理了发,刮了胡子,去浴室好好洗了—个澡,换了—套崭新挺括的青呢中山装,一副饱经风霜却又青春焕发、雄风—振的样子。
他的腰也忽然直了许多,只微微有点扭歪。他让人把汪奇涵让出的校长室重新粉刷了三遍,仿佛要除一除沉积千年的晦气一般。
然后让人将办公桌、藤椅以及墙上的奖旗、奖状之类的东西,绝对一律地恢复成他当年在位时的样子。他带着十几个学生,在校园里一遍又一遍地走,将汪奇涵留下的痕迹——擦去。他发动全体师生,花了三天时间清洗校园,就像清洗—场奇耻大辱。一时间校园里到处闪动着水桶、铁盆,到处流水哗哗,好似经了一场好太阳,那校园青春十八,呈给人—副生气勃发的样子。他召集全校师生在操场开大会,说:“从此我油麻地中学结束混乱!学校是念书的地方,不是放牛场。从今开始,老师好好讲课,学生好好听课,不得无故缺席。若错了,我王儒安自割脑袋!”
有人问他,河边那间小草房,年久失修,是否拆掉?他答:“姑且留着。”
这天,他走到校门口,看了看那块校牌,说:“他糟踏毛主席他老人家那一手好字了。”随即让人将校牌摘下。隔了两天,他亲手写了一块。那字确实有功夫,不骄不躁,一副秀骨,却又稳重如山。我后来见过很多高手的字,但至今想起王儒安的字来,仍觉得那是一手拿得出的好字。
待将他的“庄园”整肃—遍之后,他有了消闲时,才开始不紧不慢地重提汪奇涵的“一屁股脏屎”。他拿出一本用报纸包了封皮的本子来。那上面,是他六年的记录,记的是油麻地中学的几百笔账目。大至数百元,小至几毛钱,一笔一笔,皆记得清清楚楚。他请来县里头的、镇里头的人,并叫上汪奇涵,然后,他拿着这几乎要汪奇涵小命的本本,当着汪奇涵的面,也当着县里头镇里头人的面,一笔笔地报出来:“一九六五年春学期,你汪奇涵通知各班班主任,要每—个学生补交五角学费。这学费收上来之后,根本没有开收据给同学,且全都没有入账,留在了你处。
你说,这留下用做校长经费。当时初中、高中加一块,—共六百三十七个学生。其中有两个学生没交,—是初二班的董龙,二是高一班的王东辉。还有六百三十五名,每人五角,共三百一十七元五角。一九六五年七月,东边五亩地,共收干辣椒五百斤,西边四亩地,共收干辣椒三百五十五斤,合计卖得人民币一千一百二十三元。
入账一千一百元。其余二十三元,你说用于教师的夜餐费。但,后来这二十三元,并没有用于教师的夜餐费。
一九六五年八月二十二日,学校卖藕,镇上王副社长买藕十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