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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值得!”读大二时,他就写了一部中篇,是写汤庄的。作品写得并不好,但产生的反响却很大。从此,他就开始了作家的生涯。因为改稿等方面的事情,他常到北京来。每到北京来时,他的第—个去处就是北大——我这里。他总是西装革履,把头发烫得十分精致,眼镜是—副一副地换着,越换越青春焕发,越换越显出—种好的素养和一种文人学者的风度。
一九九二年冬天,他来北京时,说他去图书馆翻旧时的资料,翻出—个好素材来。说的是从明朝中叶开始,忽有一种充满神秘色彩的“接命神方”开始流行——红铅。红铅乃为少女月经来潮时的排出物提炼而成。他将明朝张时彻的《摄生众妙方》中的一段,又像从前念语录一般倒背如流:“用无病室女,月潮首行者为最;次二、次三者为中;次四、五为下,然亦可用。”又说了稍后龚廷贤的《万病回舂
》中更为详细的—段:要求选择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发黑面光、肌肤细腻、不肥
不瘦、颜面三停、长短相当、算其生日年月约为五千零四十八日前后的少女。
若得年月日应期者,乃是真正至宝,为接命之药。对炼红铅的复杂工序,他了如指掌,并一口气向我说了三个小时有关红铅的历史故事。我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好材料,听后无言。不想,一九九四年我在东大讲学时,一日看国内的报纸,报道他以《红铅》为名,已写出一部长篇来了,并且卖得很火。又隔几天,他寄来了《红铅》一书并附了—封信。看完这部长篇之后,我回了—信,老实不客气地对他说:你的长篇写得不好,太俗。不久他就给我回信。信中说:我无法成为—个—流的作家,但我能成为—个—流的畅销书作家。
第二节
马水清用手指抬起羊子的下巴,我们便很仔细地审视羊子的小脸,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白麻子来。我、马水清和刘汉林觉得羊子还真有点像白麻子,但谢百三却说不像。刘汉林便与他争起来:“就是像!”
谢百三坚持认为:“不像,一点也不像!”
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白麻子正从河边走来,便对马水清他们说:“仔细看一看白麻子。”
我们装着闲得无聊的样子,到食堂门口的棚子下坐下了。
白麻子走过来,我们一起悄悄将目光转向他。平素,人看人,都是粗粗的,只留—个大概印象。因此白麻子到底长得什么样子,我们实际上谁也说不上来。
只是在这—刻工夫,我们才真正地把他看清楚:大白胖子,皮肤白嫩得水豆腐似的,脑袋圆圆的,像只白面馒头,两颊还泛着红色,像微微施了些胭脂的女人的脸,那些麻子又小又浅又稀,并且和脸上的皮肤颜色差不多(不是那种黑桃麻子),一点也不难看;他走路的样子呈外八字,加上他给人的另一突出印象——白,便使人联想到一只大肥白鸭子。
白麻子觉察出我们在察看他——因为他脸上有小白麻子,对人看他便很敏感——颇有些不悦地说:“你们几个怎么在这儿呆着?”
我们便起身走出棚子。
马水清说:“走吧。”
但谢百三还是说:“我看羊子不像白麻子。”
这回,我、马水清、刘汉林三个人与他争执起来:“像,太像了!”然后,我们骂谢百三“眼瞎了”。刘汉林还多补了一句:“眼瞎了,还有两个洞洞呢!
“
谢百三用手背擦了擦额上的汗,不服气,躲到了棚子的柱子后面,想等白麻子出来时,再仔细看个究竟。
白麻子没有出来,倒从食堂隔壁会计室走出施乔纨来。
施乔纨长得极文静,那种苗条身材,是乡下看不到的。她总是穿得那么讲究,那么干净。她走路的样子,给我们所有人都留下了记亿。她一步一步地走,每走一步,仿佛都是经过认真掂量的——她要一步—步都走得好看。随着脚步的移动,她的腰肢也在轻轻地扭动。我们从来没有见她走过快步,也没有见她走过慢步,她永远走那样一个速度的步子。
施乔纨叫她的儿子:“羊子,别掉到水沟里!”
羊子歪过脑袋来,“白麻子呢?”
施乔纨在脸上摆出不高兴,“不准瞎叫!”
羊了看了我们一眼,“他们都叫他白麻子。”
施乔纨同样不高兴地看了我们一眼,走过来拉走了羊子。
白麻子挎了一只大篮子出来了,“羊子!”
羊子听到了叫唤声,马上跑向白麻子,仿佛一只独游的雏鸭听到了老鸭的叫唤。
白麻子说:“羊子,我到菜园去拔菜,你去吗?”
“去!”羊子说。
施乔纨回会计室去了。
我们便看着羊子和白麻子沿着田埂往菜园走。白麻子在前,羊子在后。我们突然觉得这是两只走路走得—样的白鸭子——一大一小两只白鸭子。谢百三说:“真像,羊子就差脸上有几颗白麻子了。”
第一节
早在我还读初三时,白麻子就被学校解雇了。因为苏鹏发觉了他与施乔纨之间的那种游戏。是羊子的话让苏鹏知道这一点的。羊子被苏鹏牵着要去油麻地镇溜达时,一边抠着鼻屎一边说:“爸爸,白麻子和妈妈在铺上打架,把妈妈按在他身子底下,直颠直喘的……”羊子向苏鹏详细地描述了“打架”的情景,最后高兴地说:“打到后来,白麻子没劲了,倒在了妈妈身边。”羊子很得意,觉得妈妈是个赢家。苏鹏牵着羊子的手,不再去油麻地镇,而是在操场上绕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把羊子的话问干净了。当天晚上,他就去了汪奇涵家,谈话直到深夜。
苏鹏已被提拔成县教育局的—个很重要的干部,并正日益成为县教育局的红人。
汪奇涵自然要毫不客气地解雇白麻子。但他找白麻子谈话时,绝不提白麻子与施乔纨之间的事。苏鹏向他交代了,这事要很结实地向外界瞒着。汪奇涵的理由只是:白麻子经常将学校里的东西偷回家中。白麻子知道学校要解雇他,想赖着不走,又知道没有可能,因此没有闹。但临出门时,他大声地叫着:“我知这是谁要我走的!”
第二天,白麻子坐上轮船,去了县城,摸到教育局的大门,他站在那儿,一只裤管卷到膝盖下,一只裤管却盖着脚面,捋起袖子,把衣服扎到肥大的裤腰里,露出一根内裤的带子,一副败坏自己也败坏别人的样子,见了人就说:“我被油麻地中学开除了,是苏鹏让开除的,他说我跟他老婆日了,我没有日!”他不大叫,更不咆哮,而是带了嘲弄的口气,像与—个知心朋友诉说一件事情那样,甚至还笑嘻嘻的,一副无赖样。
站累了,他就像—桶水从墙头倒下,顺墙根瘫坐在地上。见了人,他摆摆手,依然说:“我被油麻地中学开除了,是苏鹏让开除的,他说我跟他老婆日了,我没有日!”这些人,有乐意听的,就驻足听他说,甚至掉头看—看前后有无让他们留心的人,然后小声问:“你到底有没有日?”他一笑,笑得意味深长,“没日。”
有怕惹麻烦的,一听,立即如一条白鳗滑进门里。有几个进门去时已听了一遍,到了办公室里,屁股还没将椅子坐热,终于挡不住一股兴趣,又重返大门,再听他说。
不—会儿,教育局大院里的人,就都变得贼头贼脑的,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小声叽咕。
早有心腹之人将这个情况报告了苏鹏。苏鹏知道,这时他是不能出来与白麻子短兵相接的,就关上办公室的门不见人,心中只希望白麻子早点走开。
可白麻子不走。说累了之后,他走到街对面的小饭馆,买了一斤肉包子,用一张大报纸托着,又回到了教育局的大门口。他将包子放在水泥地上,两腿交叉着坐在那儿,一边吃包子,—边还是向人重复那些话。吃饱了,坐着不舒服,他就爬起来,正对着大门口站着,双手叉腰,其形象就成了一只双把扁茶壶。他大声叫喊起来:“苏鹏,我没有日你老婆!”还用力往空中跳一跳。街上的行人纷纷停住,不一会儿,教育局门口就成了闹市。
苏鹏只好拨了—个电话给在公安局的老同学。不—会儿,就过来了一辆吉普车,跳下两个公安来,扭住了白麻子。白麻子就往地上赖,并说:“我马上就走还不行吗?”两个公安不听,拖面袋一样,将他拖上车,进车门那一会儿,他露出了白得让女人都发臊的大白肚皮。
白麻子被关了两天,并喝不到一口水。临了,还挨了一皮带,叫他放老实点,快点滚回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