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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我看到杜高阳的左颊上,用蜘蛛网—样稠密的胶布条贴了一大块纱布。
几乎快被纱布遮住的眼睛也红肿了。我不禁有点后怕:万—射中了他的眼睛怎么办?
我当然被首先怀疑了。但出人意料的是,乔桉站出来为我作证,说:“那天晚上,我和林冰是—道走的。路上看人家打架,耽搁了很久,分手时候已经八点多钟了。”而杜高阳被射击却是七点多钟的光景。
很快,我们就毕业了。关于以后的情况,校长汪奇涵在毕业生大会上说:“会不会还有高中?你们中间又有谁能上高中?怎么个上法?在家等通知吧!”
我在家中忐忑不安地等待了将近—个月,终于听到了消息:高中还办,但不考试,只由贫下中农推荐,然后由镇党委和油麻地中学审查、协商后再确定录取名单。
我自然渴望着进人黑瓦房,于是就央求父亲求一求大队书记,让大队将我推荐上去。
当小学校长的父亲,为了儿子的前途,竟丢掉全部斯文,用一只麻布袋装了两只老母鸡,去了大队书记家。大队书记看着地上的麻布袋里有小生命在乱动,就对父亲说:“我们大队不推荐林冰,还推荐谁呀?”我高兴了一阵,可心中依然不安,一日一日地盼望着最后的结果。
又熬了将近—个月,有人传来消息,说录取名单已张榜公布在油麻地中学办公室外面的大墙上了。我问传消息的人有没有我的名字,他稀里糊涂地说不清楚。我就—路风样地跑到油麻地中学。墙下挤了很多人,我拼命挤进去,寻来寻去,终于没有能够棚口红榜上寻觅到我的名字!那一刻,我几乎要瘫软了。我低垂着脑袋从人群里往外走时,人们不知是可怜我还是出于其他什么心理,居然给我让出一条路来。
我走到了那口恐怖的荷花塘边,正要坐下来,刘汉林走来了。他也没有被录取。
他—声不吭地在我身边坐下。我们听到远处办公室的大墙下有—个女生哭了起来,心中也不免酸溜溜的。
“有马水清吗?”我问。
“有。”
“有谢百三吗?”
“有。”
“有姚三船吗?”
“有。”
“有陶卉吗?”
“你没有看见?”
“我只管找自己的名字,头昏眼花的。”
| “有陶卉,当然有。”
我看了一眼刘汉林,觉得我俩是被人抛弃了的再也没有什么用处的东西。
坐了很久,刘汉林说:“以后,你常到我家去玩吧。”
“欸 。你也常去我家玩吧。”
“欸。 ”
我们—起走到通往校外的大路上。路口,马水清他们几个早等在那儿。他们很少说话,半是高兴,半是难过。
马水清说:“到宿舍里坐一会儿吧!!”
我说:“我要去的,我的那把胡琴还挂在宿舍的墙上呢。”
于是,我们又—起回到了那间宿舍。
我们之间仿佛都一下子变得生分起来了,各自都在找话说。
“你们什么时候开学?”我问谢百三抹了—把汗,说:“听说还有—个多月。”
“过些日子,柿子就熟了,别忘了去吴庄摘柿子。”马水清对我说。
我答道:“欸。”
刘汉林说:“林冰,我们走吧。”
马水清他们几个—直将我和刘汉林送出油麻地中学的大门。
毕业那年,我虚岁已十七。那是—个难熬的暑夏。暑气使我的眼角上长了—个疖子,至今伤疤犹在……
—九九三年五月十八日动笔于北京,一九九四年—月二十八日于东京写成初稿,其时,正逢东京的夜空飘着漫天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