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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下胜负难测,变化将极为复杂。是真正拚体力、拚计算力的战争。他为自己年轻力旺而充满信心。他为自己经受了磨炼,战胜了自己而充满信心。
棋盘上的事是残酷的,一步之差就会满盘皆输。人生也是一盘棋。你努力了多少年,一步走错就全完了。历史上很多人不都这样?自己哪步走错了?……夏日的玉渊潭,中午树不动,水也不动。树下的塑料布上有一对青年男女,男的枕在女的腿上睡着,女的用手指一下下梳理着他的头发。自己和林虹相视了一下,绕开……这盘棋越杀越复杂了,来回变化,向东又翻过手来。有些错误还不至于一下葬送全局,能挽救过来。自己呢?……
“你对我有何建议,林小姐?”他尽量幽默地问。他今天才感到自己的自尊竟然也很脆弱。林虹地位的变化,使他绝不愿表露一丝黯然。
“我建议你玩两天。明天我们那儿演《巴顿》,去看看吧。顺便看看电影厂。”
又经过一小时的苦战,做父亲的终于输了:输在红方比他多两个小兵上。年轻人两星期的研究打败了他的一生。他几乎没有力量过多言笑,站起来,说该休息了,端着茶杯回自己房间去了。人们相觑,在一片令人压抑的寂静中,听着李海山疲惫孤独的脚步声上了台阶,进了客厅,入了东偏房。门嘎吱吱关上了。
李向东嘴角微微歙动了一下,用比不安更复杂得多的目光久久注视着父亲的背影。人们又相互看了看。发现围观者中有人的位置与开始时不同:贾振邦,这位高胖的老干部,不知何时把藤椅由向东这边挪到了李海山这一边。
“这下棋杀来杀去有啥意思?”人们纷纷准备散去,王妈妈出来收拾方桌,知道李海山输了,唠叨道。
第十三章
〔她的小说《新生代》用的是独创的新手法。第一层次,写人的言行状貌;第二层次,理智思维,内心独白;第三层次,感觉;第四层次,幻觉、潜意识;还有,第五层次,上帝的声音。〕
人首先是为自己活着。一收到小说《新生代》退稿,顾小莉就极为沮丧。李向南的政治危机暂时甩到脑后去了,她打着小阳伞,在炎热的街道上匆匆走着。阳伞外是白炽阳光照耀下的大世界;阳伞下是她自己的小世界。
他们太不理解自己的小说了。李文静,哼,李向南的这个姐姐真不是什么好编辑。一脑壳旧货色。话说得还挺委婉,什么小说有特色,艺术上很大胆,但是……但是什么,但是你们根本没看懂。
街道上捡着树荫走的行人,哼哼着驰过的无轨电车,李文静那憔悴的面容。这么大名气的编辑部,不过是几间拥挤得一塌糊涂的活动房子。脚下的柏油发软,发粘。低下头,黑亮的沥青上留下了自己的脚印。一辆小轿车在身旁呼地一声掠过。热风,树叶蔫头耷脑。抬起胳膊擦汗,腋下一丝凉意。小阳伞一转,一个花花绿绿的飞旋的世界。
她的小说终于在别的刊物上发表了,还引起轰动。各家报刊争相评论,记者采访,电视摄像机对着她。她笑着回答:我这部作品最初给过一家出版社,他们说不行。现在读者这么喜欢,我有点意外。当然,我对这部作品一直很有信心。……到处是她的名字,到处是祝贺的笑脸,握不完的手。李文静所在的那个出版社一片懊悔,相互埋怨。李文静灰溜溜的,听着别人责备。
上帝在讲话:往前走吧,人们。旧的路到了尽头,新的路又出现了,可能更宽阔。
那一年她刚十岁,一天傍晚,她在机关大楼前溜溜达达独自玩耍,看见一个满脸疙瘩的矮个男人趴在喷水池边,俯身捞着水里的什么东西。她认识他,传达室的,前几年揪斗父亲时,戴着红袖章的他往父亲脖上挂过牌子。她涌上仇恨。他还在捞着,因为够不着,身体越来越前倾,头朝下,屁股朝上。她四面看了看,没人,小心地走了过去,双手一推,扑通,水溅起老高。她转身跑了。听见后面水中扑腾的声音。很长时间,她感到自己小手有劲,那一推真解恨。
人对异性总是感兴趣的。一踏进这个文艺沙龙,一屋热热闹闹的人中,小莉就发现男性居多,文艺领域也是男人的天下。
童伟,她见过几面,仪表堂堂颇具风度。他有着“勾引女人的能手”的名声,所以她尤其好奇。他挺会拿谱的,挺装模作样的。
杜正光,个子不高,架着眼镜,很敦厚很豪爽。笑面人。一和他握手,就觉出他手底下也稍有点那个。都是男人,也就差不太多。
这一位叫楚新星,头一次见。小伙子挺帅,挽着个漂亮姑娘大大方方晃着就进来了。据说这是个“没钱花了才写小说”的小说家。“除了能挣钱,写小说是最无聊的事。”——他的口头禅。
还有几个男性她不认识;介绍了,也不能一下都记住。
饶小男,沙龙的主人,当前崭露头角的青年评论家。他穿着拖鞋短裤小背心,大大咧咧地从盥洗间出来了,一手拿着毛巾擦着脸,一手冲小莉招了招:来了?请坐。小莉冲他笑笑。饶小男曾是她在大学中文系高两届的同学,原来追求过她。她拒绝了,今天来,多少有些“抱歉”的特殊友谊。
饶小男在藤椅上大伸着腿坐下了,整个沙龙便有了中心。谈中国当代文学:什么“伤痕文学”,都是故作悲壮,一惊一乍;什么“改革文学”,纯粹是教条主义文学的新版;什么“知青文学”,把荒唐可笑的上山下乡写得悲悲壮壮,是为“文革”唱挽歌。饶小男滔滔不绝:还有知识分子题材小说,包括写1957年右派的,一个个忧国忧民,苦难崇高,虚伪透顶。中国自古以来就数知识分子最虚伪。什么“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范仲淹乃一大虚伪之士。依我看,他面前要睡着个裸体美女,他的第一欲望就是和她发生关系。
“要是你呢?”杜正光扶了下眼镜笑着问。
“我?”饶小男哼了一声:“我当然要想法和她发生关系。”
“那你保不住就进法院了,当不成你的大评论家了。”
“我这个人本来就应该当大流氓的。”
众人哈哈大笑,小莉也笑了。她是来征求饶小男对《新生代》的意见的——她前几天就把小说退稿交给了他。现在沙龙内所谈与她无关,她感到旁观者的轻松。
她止不住把眼前这些男性与李向南作比较。
她的内心独白:男人和男人要说一样都一样,都喜欢女人、权力。要说不一样,也就大不一样。童伟姿态潇洒地翘着二郎腿,脸上露着宽容的微笑,那是做给女性们看的。他很强健,头颅很大;风流倜傥;很自信;有口才;他要拥抱起女人来,既会很有力,又会竭尽温存抚摩之能事。——李向南呢?
杜正光,身材没什么可欣赏的,太粗,整个人给你个毛茸茸热乎乎的感觉。她宁可喜欢李向南这样的,高一些,瘦一些,像豹像狼一样,身体干硬有劲的。有人讲,女人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是各有特点的,只是人人不自觉。李向南要是白净的,她喜欢吗?不。要是矮一些呢?也不。要是又高又胖呢?还不。如果不胖不瘦,不黑不白,体魄轩昂,潇洒风流呢?就像童伟这样?她……好像……也不。想像着被一个个不同体型的男人拥抱,对比着,她突然发现:自己就喜欢李向南这样的男人。
楚新星呢?个儿很高;很英俊;整个身材显得匀称挺拔,洒脱。要是在舞场上,楚新星会显得光彩照人,而李向南就会显得邋遢呆板,黯然失色。
看饶小男,黑黑瘦瘦,剃个小平头,其貌不扬,可指手划脚,云山雾罩地一通谈古论今,一股子现代派。李向南可太古板了。他知道尼采、叔本华、柏格森?说得清弗洛伊德?这在饶小男都是说烂了的常识。
窗外蝉在叫。一个梦境,她在湖边睡着了,看见一棵奇形怪状的水曲柳,黑丫丫的。
上帝的声音:女人们,要将你所爱的男人与你身边其他男人一一比较。若还爱,就爱;不爱,就不要爱了。
那一年她十二岁。一天课后,她在操场练体操:高低杠,平衡木,自由体操。一个二十多岁的男老师在一旁教练。他的大手托着她的臀、腰,抓着她手腕,扳正她的身体、胳膊。她感到兴奋。
一双眼睛在不远处注视着,那是个比她高一级的男同学,叫铁兵,和她很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