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缘特别好。云湖镇无论男女老少,都愿意接近他,喜欢邀他说话,互相咧嘴歪鼻,
指天划地,手舞足蹈的。这种交流方式,新鲜有趣,半懂不懂,自然令人开心。一
些青皮后生最喜欢打趣旺古想女人。每逢旺古与某个妇女“说话”时,他们就拢过
去,挤眉弄眼向旺古示意,做出一种全球通用的猥亵手势——将大拇指夹在中指和
食指之间,一进一退。于是弄得女人满脸胀红,跳脚骂人,追打不休。旺古则不愠
不怒,无声地讪笑,接受青皮后生们并非恶意的玩笑。
旺古是孤儿,孤且被弃,两三岁时,沈同生的祖母力排众议,收留了旺古,一
衣一食将他养育成人,就当了沈家大屋的长工。土改时,旺古18岁,一个正牌雇
农。可是扎根串联就是串不上他。任你舌生莲花,他就是听不见。斗争沈同生时,
他竟理所当然地跪到沈同生身边陪同,扯都扯不开,弄得土改工作组好生尴尬。好
在旺古天生聋哑,容易作出合理解释,他无法接受教育,提高阶级觉悟嘛,便原谅
了他。土改后,旺古份下分了房屋和土地,还有桌椅板凳之类,但旺古一概不要。
沈同生夫妇带着小梅被逐出云湖镇那天,旺古挑担箩筐跟他们走。贫农团的人觉得
不像话,派人去拦,旺古放下箩筐,横起扁担要拼命。没办法,只好由他去,顺水
推舟做了谷河上的摆渡人,也算是代表贫下中农,监督地主沈同生吧。
旺古自然谈不上监督沈同生,他根本不存在这种意识。他那淳朴的心,大概只
认定一个简单的道理,当年沈家不收留他,人世上就不再有他旺古的存在。所以他
知恩必报,义无反顾,与沈同生一家相濡以沫。也许这是过时的思想了,但过时的
东西未尝就不好。事实上,我们这个世界永远都依仗过时的东西来支撑维持,无论
精神或物质。云湖镇的老百姓私下里对旺古的行为给予高度评价:旺古是难得的好
人,有情有义有良心。甚至引申说,可惜他天生聋哑,不然入党当干部就好了。当
然,人们也觉得旺古太死心眼,一点不晓得变通,傻乎乎多年跟着沈同生受苦。
唉,30大几的人了,连个女人都讨不上,裤裆怕不熬出火来!惋惜、遗憾的口吻中
仍透出由衷的赞叹。
渡船靠岸,听风响动,沈同生就从小屋里拱出来,手打遮阳朝前望,眼镜片一
闪又一闪。等到看清来人是我时,便勾腰紧走,迎上来和我握手,一副喜出望外的
样子。老实说,那时我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和别人握手了。几乎遗忘了这种文明礼
节。沈同生的手粗糙而温暖,握它好像握住一把晒热的河沙,印象极深。在后来的
年月里,有机会和无数的人握手,我曾努力寻找这种热切的感觉,然而却再没出现
过。这不奇怪,某些体验,在人的一生中往往只有一次。
当天我没有返回云湖镇,借宿旺古的草棚。我想先熟悉一下环境,做点准备,
第二天一早便去沼泽割草。旺古的草棚狭小而简陋,单层的篾箔墙,筛子似的透
光。想当初必定是仓促搭盖起来的,以后也再没有认真加工修葺过。草棚紧挨土
屋,屋角相接成曲尺形。于是两屋之间便框出一小方块空地。站在空地上眺望沼
泽,视野开阔,当然也感到扑面的荒凉。土屋右侧有一棵豆梨子树,树上有雀巢,
是黑色的猪屎鹊,喳喳地叫。
出乎我的意外,旺古的草棚,内部比外观要好得多。地面用三合土筑平,篾箔
墙下半截,全用旧报纸糊裱。靠里墙一张板床也方正,草荐、席子、棉毯、蚊帐,
一应俱全,当然帐子是发黄了,且有水渍。一边搁两张窄条凳,另一边小窗下摆一
张自制的白木小方桌,方桌上一只贮水的宽口瓶里,竟插着一束野花,蓝的是矢车
菊,金黄的是非洲菊,还有一种长茎细碎的粉花,麦穗似的高挑起来,叫不出名
字。窗板支起,阳光映着花束,格外鲜明醒目。毫无疑问,这一切布置与旺古无
关,必定出自一个女人的照料。不用说她就是沈同生的女儿小梅了。可是没见到小
梅。沈同生说:“小梅割草去了,天黑前才回。”
旺古将板床上的草荐扯下来铺到地上,而将我的行李卷打开铺到床上。我连忙
制止他,大声说,不行不行,我来睡地铺。然而声音再大亦属徒劳,旺古听不见,
只管按他的想法办。
沈同生无奈地笑笑说:“随他吧,恭敬不如从命。”
后来在大半年时间内,每逢我留宿草棚时,旺古就让出他的床铺给我,自己睡
地铺,或者睡到河边渡船上。
傍晚时分,小梅从沼泽回来了。她驮着那么一大捆龙须草,简直如一座绿色的
小山。当旺古跑上去接她,帮她卸下沉重的负担时,我看见她的腰肢,像柔韧的青
竹一下子便弹直起来。于是十步开外站着一位少女,健壮、秀美、亭亭玉立。她吁
一口气,脖子一转,将挡住半边脸盘的黑发甩到脑后。这一动作犹如云破月朗,芙
蓉出水,任何人看着也会为之心里一动,眼睛一亮的。
九
小梅喜欢小陈是很自然的事,女孩对男孩天生敏感。但说不上小梅对小陈情有
所钟。因为小梅当时还小,是一粒毛茸茸的青杏儿。小梅太寂寞,无论什么人造访
她的小屋,都会给她带来欢欣、留下印象。实际上,小梅更喜欢老陈伯伯。老陈伯
伯已经是熟人了,为人和蔼可亲,说话像河水缓缓流动。老陈伯伯一来,小屋便有
了生气,父亲也有了喝茶、说话的兴致。小梅想,如果母亲还活着割草,该有多
好。老陈伯伯就会来收草,一年来两次。所以当小梅拿着打火机追到河岸,对老陈
伯伯表示她可以代替母亲割草时,唯一的心思是能让老陈伯伯再来,至于其它小梅
根本没顾及。果然,小梅达到了目的。老陈伯伯十分高兴,认真地对小梅说:“小
梅,你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多谢你帮了伯伯的忙。那么说定了,秋后我就来收
草。可是你别太累了,无论多少我都来收。”
小梅对小陈情有所钟、深深暗恋,是在秋后才萌发的。那是个好季节,天高云
淡,草白花黄。
重阳过后,龙须草开始黄梢,老化变脆,小梅就停镰不再割了。半年陆续割下
来的龙须草,全部及时晒干,剔去杂质,扎成大小相等的一捆捆,整齐地垛起。旺
古还专门为草垛搭了棚子,避免草垛受雨发霉腐坏。草垛有一人多高,几乎两丈
宽,足够装满一船了。看着草垛,小梅就心情愉快,觉得自己完成了一件杰作。小
梅甚至有点惊讶,不太相信这么一大堆草竟是自己一把把割下来的。
小梅急切地盼望老陈伯伯快来,让老陈伯伯看看草垛,给他一个意外的惊喜。
快到冬至时,老陈伯伯没来,小陈却独自来了。小梅觉得奇怪,老陈伯伯怎么
不来。仔细端详小陈,小梅立即有了不祥的预感。小陈的神色不对头,不像上次来
那样有一股可笑的憨气。这回小陈没穿军大衣,一身单衫的他,显得瘦削了,长高
了,似乎也长老了,好像一株苞谷刚蹿起拔节,却缺了雨水和肥料,蔫蔫的不精
神。果然,沈同生刚问小陈:“你爹怎么没来啊?”
小陈立即扁起嘴巴,硬咽说:“我爹他死了!”
天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一下子就没有了陈伯伯。小梅不能相信这个事实,
正如当初不能相信母亲死去一样。想起母亲,小梅觉得现在的小陈和自己同是苦麻
藤上的两片小叶,霜打来,风吹来,一齐簌簌发抖。于是小梅忍不住泪水夺眶而
出。
小陈向沈同生诉说父亲横遭不幸的经过:老陈随拖拉机下乡运木材,返回时拖
拉机翻下深沟,司机当场死去,老陈压坍半边肋骨。送进医院昏死两天。后来苏醒
了一会,艰难地嘱咐小陈:我答应过小梅秋后去收草的,看来我去不成了,你一定
要将草收回来啊!小梅割草不容易,别叫她失望……小陈说着,含泪望小梅。小梅
又感动又难过,陪着小陈抹眼泪。
这天夜里,小陈没走,留宿小屋。小梅曾企盼过老陈伯伯能在这儿留宿一晚,
没想到如今留了小陈。而这个小陈眼下是那么不幸,那么哀伤,那么软弱,让小梅
好同情,一种与生俱来的女性温情,好像一张细网在她心中撒开。小陈要和旺古搭
铺,小梅坚决不同意,要小陈睡自己的小房。小梅悉心照料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