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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于只打了一个转儿。
问题的关键似乎在于他们不是那种具有伟大拓荒精神的移民,他们的精神准备
不够。
离家时政府给村子准备了四十辆带着拖斗的卡车,还有九节闷罐车厢在铁道线
上等着,任凭他们随心所欲地装载,甚至把家门前的大石碾装上都行。这种特殊待
遇在当时条件下是非常优厚的,可以说政府尽到了能尽到的力量。相比而言,不比
当初发往美洲和澳洲开辟新大陆的欧洲移民差。
他们不相信水的力量,不相信水库修好能淹没他们这个村子,一个世世代代供
人们生活的村庄怎么会被淹没呢?尽管政府开始就说明了,水库的容量达到七亿八
千万立方米,像海一样大,会淹没七万多亩良田,他们这个村正位于海底中央,但
村子里的人还是没有那种思想准备。
一九五八年的冬天农民们还没怎么收拾好场院里的活儿就开始投入水库建设。
那时候的口号就是“放卫星”,这个大水库就是一颗“大卫星”。工程动员了周围
五县七万多人力,以高级农业合作社为单位,一个社为一个连,由当时从部队下来
的一位县长亲自指挥,他在部队是师长,所以人们仍称他谭师长。七万多人都集中
在拦河筑坝那一溜工地上,远看人势,如同蚂蚁。四外县里不修坝的人也纷纷扶老
携幼,前来观阵,山顶上站得密密麻麻。
那一年雨也大雪也大,民工们都顶着盖顶干活。河里的千年淹子底填不上,多
大的石头装麻袋,扔进水里不见面,不知沉哪儿去了。谭师长急得亲自下了水,要
看看究竟多少麻袋才能填上。而后组织了突击营,穿着裤头跳进水中。那时农民哪
有裤头?是上级临时发给下水的穿的,上来就一件件收回。再下的时候再给你。吃
的是高梁窝窝,大锅煮的白菜萝卜。大便得翻山越岭,不然往水中淌。
上级来了电话,限定时间把淹子填上。谭师长有令,年轻力强的男人,谁不下
水的,推下去不犯罪!老冯、京雁爹其时正是年轻力壮,在突击营内,跟着谭师长
在水里填石头,用门板扒沙。年轻妇女也冲在上边抬沙抢运麻袋。这才把淹子填死,
谭师长向上级报了喜,上级说:这是第一颗小卫星!
那时干活那么累,民工们却激动得经常头半夜睡不着觉。妈妈妹妹的不住地前
去慰问,在工地上串亲戚。各连各营不住地开誓师会,讲述将来水库修起来一个人
分多少鱼多少粮,实行水利化。但说水涨到多么高,说很快就来水了,村子都得移
民,就不信,都不当真的听。
后来,水一个劲往上涨,人们这才渐渐明白,他们将作出牺牲,村庄和土地真
的要被淹没了,他们必须离开。
人们迟迟不愿意搬家拆房,但汛期来临,水位越来越高,上级就下令强行拆房,
全部掀掉。当时村边的公路还能通车,那四十辆卡车在公路上等着。他们就这样走
了,去到新的地方开拓新的家园。
第六节:没有思想的英雄
村子的移民以去江苏的为主,在那儿建立了一个新村庄,名字也仍保留了他们
原村名:册庄。一些老幼病残特殊情况附近村庄亲戚愿意接收的,一户两户单迁。
迁往东北的是少数思想和条件较优的户。京雁爹是共青团员,生产队长,便迁往东
北。他们下了汽车换上了闷罐火车,火车上用他们称作“喂马的大筐”供应大米饭,
过了山海关供应俄式大面包。目的地海伦县,距大城市哈尔滨二百多公里,是沼泽
地边缘的黑土地,其时野狼已不能成群出没,还算是个好地方。
但可能就是陌生感和寒冷,使他们无限向往起昔日的家园,分完了过年的猪肉
和白面,便实在无法忍受那种恋家之情,于是买上一张车票拖儿带女地回来了。
回乡之路不同于载歌载舞的征途,连一碗水都没 有人给,他们只能在车站上
端碗别人喝剩的水给孩子喝。千辛万苦地终于回到家,但村子已在一片海一样的汪
洋之下,山变成岸,还下了一层没鞋脸儿的大雪。
他们没再返回。就在沟里搭了窝棚,根据人口公平丈量了原先是他们现在已
经是别人的山地。
这些事都是老冯领着做的。老冯先前不是村里的干部,后来也不是完美的领袖
人才。他身体结实目光 短浅而且自私自利,一点超群的智慧也没有。他从没想到
要当头领,但这时他的行为却似乎显示出一种领导者的魅力。
他毫不客气地带头抢占最好的土地,随着水库的水势逐年减少,他的土地毫不
犹豫地逐年向前延伸,直到后来的六十多亩。他的儿女放心地生育子女,也不管这
事给村子可能带来的毁灭性灾难,不断地开花结果和下种。别人不敢超生太多,怕
乡里注意了,会更快更有决心地把黑村解决掉。
当最初回来,人们看到村子被淹没在水库的茫茫碧波下面,心情极其悲伤,这
猛然使他们想起关于风水的传说。
原先那条河在这里叫南大河,是形成后来水库的主要河流,河两岸枣树花椒桃
树几万棵。东边是干河,西边叫做西河,有许多杨柳和桑树,多得这村望不到那村,
此地原本风水之好,曾有诗为证:
饲罢春蚕又饲秋,一年生计此中求,胡林更比蚕桑广,何必经商奔码头。
但是多少年来人们曾不经心地流传着一个故事,从前有位县太爷经过这里,说
这山像藕,东边却是一条干河,藕睡在干河里,其象大凶。于是县官便急忙下轿绕
道而行了。又曰:这山本名鳖山,村内为避讳鳖字叫鱼山,外人叫册庄山——这个
村的山。
现在他们想,原来那狗日的县太爷早知道,藕得把水弄过来,鳖也好鱼也好,
都和水有关系,避讳也白搭。
头一批返回的人开始生活的最初几件大事之一,是想把原来村里那盘碾搬回来。
那是一盘很好的碾,上水后被小册庄的人搬到他们村支书家门口了。
老冯就带领了十来个男女老少和一具牛车,来到小册庄,要动手抬那碾,随即
被小册庄的人包围起来。
老冯觉得自己有理,便对那些人说:“这碾从前是俺的。”
小册庄的支书高喊:“你他娘是哪来的。”
大小册庄历来不服。老冯说:“这才几天就不认识了吗?”
人家支书说:“你是哪国的?”
京雁爹上前说:“书记,不管是哪国的,乡里乡亲都得通个人情,讲讲怜悯,
虽然俺册庄没地方了,可人回来了,得吃个饭轧个粮食,没个碾能行吗?”
人家书记根本不理这份情,冷着脸蛋子反问他:“那你自己錾一盘碾去!上这
里来搬俺的碾行吗?这碾是我们村的,好随便搬吗?”
老冯就上来那个劲了,振臂一呼自己人说:“管他娘个蛋,咱自己的东西,搬!”
他们这十几个人上去起碾,人家书记也振臂一呼,小册庄一个庄的人呼啦围上
来,几十个壮汉子把这十来个老幼妇孺挤得不见人了,眼看情况紧急。老冯连喘带
跳,冲上前去奋力拆下一根碾棍便抱进怀里,死不撒手。
小册庄的人又一齐上来抢碾棍,书记发号令:“那根巴棍不是个要饭棍,那是
碾的标志,是咱小册庄的家产,说什么也别让冯成现这个私孩子抱着走了!”
几个大汉一下将老冯团团围住,叠着罗汉压在碾盘上动弹不得,夺那根棍子。
老冯则一头用牙咬住棍梢,一头用腚沟挟住棍尾,咬得牙出血,让那些汉子摸不着。
汉子们倒还没动手揍他,因为那年月动手打人的性质很严重。只是奋力从老冯
的嘴里手里腚沟里往外拔棍子。眼看老冯受那些汉子的折腾,渐渐力气不支,发出
了悲怆的底吼。
这时他的妻子突然跑出人群,脱光了衣服,光着身子爬到一棵洋槐树干上,嚎
啕大哭。那哭声可真是惊天恸地。男人们赶紧低下头,不忍看那情景。女人们急忙
从家里拿了衣服出来,你推她拥地爬上树,给她捂上了。大家一起帮着把她弄下来,
把她弄进小册庄一户人家里,擦洗了伤口穿好衣服。
她的身体和哭声终止了战斗,却没赢得小册庄书记的同情,碾没搬成。
他们十几口人只带着一根光滑的棍子回来了。
老冯在家里直到深夜才把妻子安顿睡了。
他妻子融是一场火灾的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