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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里,妈妈在楼梯口拦住了他:“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爸爸呢?”
“他睡了。”
许潜松了口气,向妈妈讲述了全部经过。
“去休息吧。”苏立听完,沉思片刻,终于对儿子说:“明天早上,等你爸爸
情绪好一点,我们一起。他解释解释。”儿子感动地握住了她的手。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许基鑫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昨晚的那个孤岛,已经如童
话中描述的那样沉没了,封闭了。他同平时一样沉稳,以致吃早饭时,许潜一个劲
儿对他察言观色。
饭后,他又回到书房去,苏立向儿子使个眼色,俩人一起跟上去。
“我晓得了。”可许基鑫先开口了。
“爸爸,”因为有妈妈在,儿子觉得胆子大些,“爸爸,我昨天……”
“我晓得。”可父亲心平气和地打断了儿子,“小潜,其实,文革中我的罪名
很多,五九年那一桩不过是其中之一。他要打倒你,没有五九年还会有六二年,对
不对?所以,事情本没有什么了不起,只可惜是他赵锡平干的。唉,几十年来我信
任他如同信任我自己,可他却连洪定国的十分之一也没有做到!我……”
“好啦,好啦,”苏立打断他,“这事到此为止,以后谁也不许提了。马上还
有客人来……”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苏立的话,三个人不约而同向敞开的门口望去。
一个姑娘冲进来——是进进!
进进在门口站住了,目光凝滞,脸色苍白,胸脯起伏。她一动不动地站了好一
会儿,突然,她冲到将军面前:“许伯伯!”泪水再也止不住了,开始汩汩流淌,
“许伯伯,我全知道了,昨天晚上,我爸爸全对我讲了……伯伯,我,我再也不会
要求你原谅我爸爸了!只是,只是,关于那些战役,关于我们的君子协定……”她
说不下去了。
她整整一夜没睡了。父亲走后,她觉得心中是一片空白,没有怨恨,也没有希
望。可是后来,渐渐地,一个奇怪的念头出现了,而且变得越来越强烈,那就是:
等吃了早饭之后,她一定要到许司令那里去一趟,她要向这位长者表明她十倍的崇
敬和深深的歉疚……
现在,她来了,将军为她的突如其来怔住了。姑娘的话语撞击着他那颗才平静
下的心。哦,年轻的姑娘,你和小潜没有什么不对,我们这一代人都快要过去了,
作什么还要你们去为我们的往事苦恼呢?我刚才还没有把话讲完嘛……他扶起姑娘:
“不哭啦,孩子,不哭啦,我现在就打电话请你爸爸来。不,我马上用车去接他,
好不好?苏立,你亲自跑一趟!”
苏立先是一楞,但她马上就明白了:“好,我这就去。”
“还不快打电话把你老丈人请来!”许基鑫又盯了儿子一眼。
“遵命!”许潜恍然大悟,立即去打电话。
“好啦好啦,”将军长长地吁一口气,拍拍姑娘的肩,“你看你看,你不是个
军事女博士吗?你不是号称女中豪杰吗?唉,不哭,不哭,豪杰有泪不轻弹嘛……”
姑娘疑惑地望着将军,将军的宽厚使她无法承受,泪水怎么也收不住。
“这就不好啦,”将军说,“令行禁止嘛,说不哭,就不哭。”
姑娘不由得破涕而笑。
“唔,”将军又说,“既然是君子协定嘛,怎么可以背叛,来,这几份东西,
你拿回去看看,明天你照样来,我们接着谈。”
姑娘又一次感到意外,她迅速地翻了翻将军递给她的那些材料,“伯伯!”泪
水又从她眼里涌出来。
“唉,说来说去还是个小女娃子。”将军说。
许潜打完电话过来了,许基鑫忙招呼儿子:“快带她去洗个脸。”又对进进说:
“打起精神来嘛,一会儿你爸爸看见了,还以为是我欺侮了你!我先下去,客人要
来了。”
客厅宽敞豁亮,但又绝不奢华。所有的长沙发和单人沙发全用浅蓝色面料做套。
窗帘则是浅蓝色天鹅绒的,显得淡雅而庄重。南墙正中,挂着一份巨大的“中堂”,
是一位名家手书的陈毅诗《孟良崮战役》;北墙和东墙上。各有一幅镶在褐色大镜
框里的国画;茶几上,好几盆水仙花香气飘逸,客厅的东北角,是一盆怒放的山茶。
许基鑫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等待客人。
第一个进来的是洪定国,他坐下来后说:“我有两年没进过你这个家了,怎么,
亲家母不在?”
“她去接老赵啦。”
“哟——”洪定国意味深长地笑了,“好,许司令,这一回,我们大家该好好
聚一聚了。”
门又开了,警卫员引进了周伟成。
“二位新年好!新年好!”他一进门就拱手作揖,“司令官,祝你健康长寿!”
“不敢不敢,”许司令员连忙双手抱拳,“我们的大知识分子,应当祝你长寿,
现在正要重用你这样的。”
“哈哈哈哈!”周伟成不由得开怀大笑,“我等你司令官下提升命令。”许基
鑫也笑起来。
三个人坐下来,聊了一会儿,杜忠汉、凌飞、陈叔华、徐昕、蔡光明……一齐
到了,大家向许基鑫拜年,又互相祝贺、寒暄了一阵,才坐下来。
那位叫杜忠汉的,只端坐了一会儿,便将两腿盘在沙发上,一边吃瓜子,一边
向凌飞展示他那身穿在军罩衣里面的羽绒衣。“你看,两个口袋多大!你有多少钱
放多少钱!你看,内面还有个暗袋。”
那位叫陈叔华的,正在耐心地辨认南墙上的“中堂”;旁边,那位叫徐昕的干
脆念给他听:
孟良崮上鬼神号,
七十四师无地逃。
信号飞飞星乱眼,
照明处处如火期。
屋子里安静了,大家的注意力都转到那幅中堂上,陈毅元帅的诗,又把将军们
带入了那个难忘的岁月……
楼上,进进又和许潜在一起了。她又感觉到了那种含着微微激动的愉悦。但她
始终不想去深加揣度,似乎就这样更好些。
他们聊了些琐事,许潜淡淡地,仿佛是无意识地讲出了一件最重要的事情:
“我后天归队,进进。”
“为什么这么快?”进进惘然若失了。
“我一共只有五天假,我要上前线去了。”
“就你一个人?”
“不,有很多人。”
“那你,该升军长了?”
“哪里,只要我能参加战斗,我甘愿当一名少尉。”许潜存心引用一句巴顿的
名言,他发现进进有些伤感。
“我祝你打胜仗,我祝你成为一名真正的将军。”可进进并没有笑起来。
“你听,”许潜说,“楼下多热闹!我们下去吧。说不定,你爸爸来了。”
“爸爸!”一提到父亲,进进的心又有些颤栗。
他们下楼去了。
客厅里是别一种气氛,是那种完全由老者加上将军们制造出来的气氛。这气氛
顿时冲去了年轻人方才的伤感,置身于将军中间,年轻人感到有力量。
“你看你看,”许基鑫一见他们,才想起来,“我差点把这两位忘了。来,过
来,”他招呼两个年轻人,“各位,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儿子,许潜,XX师师
长。这位是赵锡平的女儿赵进进,搞军事研究工作的。前天,这两位年轻人一齐向
我挑战,他们要我给他们留下点东西——历史。而且说,要专门留下那些书上没有
过的细节。我被他们征服了。是啊,我们不讲历史,等我们两眼一闭,谁知道历史?
文革中娃娃们为什么敢造反,一听说你坐过牢就断定你是叛徒,因为他们不知道历
史!我们这一代要过去啦!不过有一件事:请把历史留下来!留给娃娃们!你们赞
不赞成?”。
“赞成,赞成。”将军们立即点头。许基鑫的号召力是非凡的。
“来,”许基鑫拉过进进,“姑娘,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凌飞,他会告诉你,
在Y战役中,我们的轰炸机是怎样炸沉了蒋介石的XX号舰,我们的强击机,为了配合
陆军进攻,如何在炸弹投尽之后,离地几十米向敌俯冲。这位,杜忠汉,你可以请
他讲讲,在著名的H大战中,他如何亲手捉住了国民党将军XXX。还有这位:徐昕,
他有大量关于K战役资料。”许基鑫一边说,一边将姑娘带到各位将军面前,要进进
记下他们每个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