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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出来的,说是自杀。但我敢肯定是被杀,那个人幽默、竟敢,我晓得他!我和苏
立在家里为他开追悼会,他的音容笑貌。使我懂得了我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形势越来越乱,揪人,武斗,抢枪,丧命,我下令要部队想办法,群策群力,
一条枪不准丢。娘卖X的!谁丢了一条枪,我要关他禁闭!我要他抵命!部队果然立
即行动,把枪藏在天花板上,埋在地底下,有的连长,卸下所有枪上的撞针,拴成
串、成天挂在脖子上。我感激他们!我直到今天还感激他们,这些正直的好人。
“造反派掀起揪军内走资派的狂潮,他们把打倒我的口号贴到大街上,他们冲
机关,要抓我。
“娘卖X!瞎了他们的狗眼!我下令抓起一批为首的,看他们还来不来!
“我第一次失算了。他们来了,而且浩浩荡荡开过来,举起‘还我战友’的横
幅标语,在大院门口静坐、绝食。
“机枪就架在门口,但我知道,枪里没有子弹。他们是群众,有好多才是二十
来岁的娃娃,同我当年爬雪山过草地时一样的年轻,也许,他们的心中,正象我当
年一样的在悬着目标与理想。
“我提出同他们谈判,我想说服他们。在第一轮谈判会上,我谈起我的历史,
党的历史,有一个娃娃放声哭了。他扔了手里的木棒子就跑开了。
“谈判进入第二轮,我以为我总有办法说服所有的人。我三天三夜没睡了,我
向轮番而来的群众讲清利害关系,要他们从此不冲击军队。可就在这时,中央文革
点了我的名,称我大军阀,说我抓人是反革命事件,接着,我就被隔离,批斗。
“我当时对这些造反派非常惊讶,他们好象一下子倒退了五十万年。他们毫不
留情地打我,折磨我,因为我不肯低头,就用钢丝吊块铝板挂在我脖子上。他们这
样做时还自以为很革命,有一个人,在一次审讯中一根一根地拔我的头发,一边拔,
一边数,数到一百下,音调是那么洋洋得意。”
将军又点起一支烟,一阵狂暴的烦躁几乎使他窒息,可那如潮的思绪还是滚滚
而来:
“但我顶着,我想中央总会替我讲话。可是没有,只有罪名越罗织越多,令人
惊诧莫名。
“六八年春节,在那个漆黑的夜晚,有两个黑影闯进来。仔细一看,一个是洪
定国,一个竟是儿子小潜!小潜叫我爸爸!我好象有多少年没听到这声音了。在黑
暗中,我看见了他的眼睛在闪亮,我感觉到了他那热乎乎的呼吸。哦,儿子,我过
去爱你爱得太少了!小潜递给我一条烟,他告诉我他复员了。他是第一次给我买烟。
我的儿子!我紧紧地拥抱他,我希望他原谅我今生以来对待他的一切严厉。他又告
诉我他的哥哥小荣死了,在大学里,学生们斗他,把他从教学大楼的平台上推下来
活活摔死了!
“我听了说不出一句话。我不明白,大学里的娃娃怎么也变得这样残忍,读十
几年的书反倒使他们的文明蜕化了吗?
“这时,洪定国说;‘许司令,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我已经想好了,我的
大女儿小萍虽然长得不漂亮,也不算聪明,但人还好,你们父子要不嫌的话,他们
就算订婚了。’
“我很感动,我说:‘老洪,这又要连累你。’
“可洪定国说:‘还讲什么连累,我们几十年一道走过来,要死,也死在一块
堆儿’
“以后,小潜一直住他家,到七五年……
“他们走了,这是八年里我唯一的一次见到我的亲人。洪定国,你永远是个敢
死队长,我永远忘不了你!只是小潜复员了,呵,小潜,你可知道,我一直对你期
望最高。你从小功课好,体育好,我的军事地图你一看就懂;十岁时我带你去打猎,
你两枪打死两只黄羊。你应当成为军事家,我相信这一点,要不然,我不会让你初
中毕业就去当兵,我是想让你早一点受到军队的熏陶……小荣死了!小荣,你天生
闷得很,四三年生下你,部队处境艰难,我只好把你寄放在老百姓家里,解放后,
我去领你,你还不跟我呢……你一定在学校里表示了什么不满,不然,你不会死的……
唉,我的儿子,我对不起你们!但我只能这么干,哪怕粉身碎骨,我也不会改变。
“第一个号令下来后,我被他们五花大绑,押到了那个遥远的边疆。在那里,
他们要我一天挑二百担水,从这里挑了倒到那里。这些看守我强制我的人不过二、
三十岁,可他们为什么那么狠?他们没有一点人类的同情心吗?他们拿一个将军的
生命和体力寻开心,他们不会感到于心不忍吗?那么,解放以来,我们改造人和重
建人的灵魂的欲望和雄心又显得何等天真!改造人为什么这么难?建国以来,运动
一场接着一场,可为什么,最终制造的还是兽性的返祖。沉渣的泛起?啊,在那个
孤岛上,我的思想是没有王法的了!
“那时,我天天望着太阳的升起和落下。有一天,我突然想起我很久没骂娘了,
我就象个疯子一样,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娘卖X’地骂了一大通!看守闯进来,他
们的目光里怀着一种恐怖,我那样子一定很可怕。我的体力和精力也许快到崩溃边
沿了……”
“苏立!苏立!”将军突然扔了烟头,几步走到楼梯口,呼喊他的妻子,“苏
立,拉我上岸!”
“什么?”妻子惊呼着跑上楼来。
“啊……没什么,我头疼。”将军深深地吸一口气,紧紧地拉住了妻子的手,
“给我片索密痛,我要休息,你替我把床铺一铺,你在这里坐着,好不好?”
十三
在招待所,赵锡平独自躺在黑暗中。女儿刚刚睡去,秘书和公务员也刚刚离开。
他现在非常累,他实在需要好好睡一觉。可是,他无法闭上眼睛,因为只要一
闭眼,他的面前就会出现十个一百个许基鑫!是的,他赵锡平从来不是个哲人,终
其一生,应当说他是个身着将军服装的农民。农民——他并不对这个称呼有一丝的
鄙薄。中国革命走过了一条农村包围城市的独特道路,正是这历史的渊源将他造就
成了将军。他忘不了他的江西老家,他一直到今天还月月给老家寄钱;一直到今天,
当他听到那动人的兴国山歌时,还会象个孩子似地流出泪水。然而,或许也是这个
原因,他一向的思维是并不深沉的。他看眼前更重于看长远,他爱家小更甚于爱原
则,这种根深蒂固的思维方式,是他一生平坦的重要原因,也是他终将悔恨的思想
根源。
不过,在这次见到许基鑫之前,这悔恨再深重也终归是模糊的,仿佛感性认识
还没有上升到理性认识,思绪总是飘忽不定,时此时彼的。
但刚才,舞会上的会面将这一切升华了!许司令!他看见了他!他同他对视了
足有四十秒钟!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许基鑫内心深处的痛苦!是的,是痛苦而不是怨
恨!他感受到了,于是在一刹那间,他的思想也闪出了哲人的光辉。同许基鑫相比,
他觉得自己是个侏儒,他第一次象这样真切地感觉到虽然人和人都活着,却活得各
不相同。许司令活得深刻而且高尚,他自己活得浅薄而且卑微。
真的,倘若他赵锡平还算个将军,倘若他还不算不可救药,那他就决不应当再
遮掩自己的灵魂。
想到这里,他霍地从床上爬起来,去敲女儿的门:“进进!进进!开开门!”
进进也没有睡着。舞会上发生的事转瞬间已经梦一般地消失,然而,一切又宛
如就在眼前。是的,正如她和许潜所计划的一样,他们四人在舞会上如期相遇了。
但是,在许基鑫面前,他们的计划却显得那么愚蠢、荒唐。她全看清了!她看清了
许司令时而铁青时而灰白的脸色,看清了他脸庞上每一根粗硬的线条都在颤抖。当
他的眼睛看着她时,她发现那眼光不再高深莫测,她发现那眼光里满含着弱者的呻
吟!还有他的嘴,那张一向紧闭的嘴张开了,好象要说许多许多话,可最后,他只
轻轻地骂了一句,竟什么也没有说。父亲呢,啊,父亲那张神采飞扬的脸在几秒钟
之内就变得扭曲了,他叫许司令,声音那么低,好象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回来的
一个回声,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颤抖的共鸣音。可是,他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