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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之水 作者:阎真-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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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有人叫肚子饿了,催胡一兵去做饭,胡一兵说:“我这就打电话叫唯一酒楼把饭菜送来,我早就订好了。”我说:“你一边为贷款发愁,一边订酒席。” 
    他说:“钱用惯了就收不住手,怎么也收不住,哪天不用百把块钱就丢了魂一样。” 
    刘跃进说:“市场就是这样把人活活地给同化了。”一个女同学说:“胡一兵你再找一个,至少有人做饭给我们吧,别结一次婚就吓怕了,女人不是老虎。” 
    胡一兵说:“还是一个人自由,一个人好。”女同学说:“男人真的好残忍啊。” 
    吃着饭我说:“我的问题还是悬着呢,大家说怎么办?”胡一兵说:“就这样办。”说着做一个睁只眼闭只眼的怪模样。刘跃进说:“你这个家伙太歹毒了。” 
    胡一兵说:“我是蛇窝里爬出来的吗?”我说:“对不人道的事情我真的不能沉默,沉默就是与怀,太对不起那些病人了。”刘跃进说:“我们这些人都临阵逃脱,还能指望谁坚守在那里呢?”胡一兵说:“大为你如果实在觉得过意不去,等我第一笔生意做成了,我出两三万钱买一批药送去,顺便在电视台找一个哥们去给我报道一下,我也不亏。”我说:“两三万能救几个人?”他说:“你要把自己看成上帝,那我就没办法了。”又有人说:“胡一兵你在电视台熟人朋友多,搞两个记者去报道一下,也做一件好事。”胡一兵马上说:“你们真的把记者看成了上帝。这些没根没底的事也去捅,捅出祸来了脱得了身?再说谁也没有确切的数据,就凭大为一张嘴说?小人物把命拼上,也动不了世界一根毫毛! 
    照理说装聋作哑就不配作一个知识分子,可是你不装聋作哑就让你不配作一个人。” 
    听了这话我骇然心动,又觉得这也是放弃的一条理由。人作出牺牲,需要充分的理由,如果什么也改变不了,牺牲就没有意义了。我说:“这件事我心里实在放不下来,可也只有放下来,我的脚下没有路。”刘跃进说:“路就在你的脚下,你没有勇气走。你明知路在哪里,可装着没看见。”我说:“我敢走吗?我是有老婆孩子的人。”又筷子点着桌上的菜说:“人吃动物,人其实比动物更可怜,更可怜!”说着夹起一片肉往上面一抛,张口咬住了。有人说:“大为你心里实在过不去,我出个主意,你就装作是长港乡在省城读书的大学生,写封匿名信到卫生部去,再写一封到报社,你不露痕迹,鬼知道是你写的?”大家都觉得这个方式不错。胡一兵说:“除非你真的不露一点痕迹,否则领导不是傻瓜。你要在圈子里讨生活,又要有怀疑和批评的想法,这不合逻辑,这是你们的可悲之处。” 
    那天从胡一兵家里出来,我心里坠着铅似的。下楼时胡一兵说:“大为,算了,想着自己不是上帝就免了自己的这份操心吧。别人不知道你,我是知道你的。 
    你就是想反抗碌碌无为的生活,给自己一个证明,池大为这个人还是能做点什么,我知道你。我吧,我不再怀着幼稚的使命感面对世界,放弃了改变世界的幻想。 
    我要给自己一个证明也得先保住了自己,我比你就多了这么一点。“我说:” 
    你比我不是多一点,而是少一点。“我理解他,失去了信念,就失去了承担和牺牲的理由。 
46、你对谁负责
  胡一兵说得不错,我是想抓住这个机会给自己一个证明,对世界我并不是那样无能为力。在无法抵抗的时候抵抗,在不可拒绝的时候拒绝,这样才是一个真正的知识分子。我开始没意识到这一点,他一说我马上就明白了自己。我需要承担,没有承担的沉重比承担的沉重更加沉重。承担既是世界需要自己,更是自己需要世界,如果我竟以一种世俗的理由挣断了这条链条,我的世界就沦落了,就陷入了意义的真空。人最大的痛苦就是陷入了这种真空,不可自拔。因此承担哪怕痛苦的承担,是一种巨大的幸福。现在我有了机会,我不能放过,我不能剥夺自己追求幸福的权利。对世事我还没有绝望,因为我不愿意绝望。我内心吼一声的冲动是如此强烈而难以克制,这也是一个原因吧。无论为那些村民们也好,为我自己也好,我都应该把这一声吼了出来。
  决定了我就设想实施的方式,想来想去还是同学说的方式最好。晚上我对董柳说去写论文,躲到办公室去写那封信。写了三个晚上,反复斟酌,写完了这封长信。我不敢把信放在抽屉里,小心折好放在内衣口袋中。走到楼下,一看表已经是一点多钟。冷风吹在我烧热的脸上,我心中有一种踏实的感觉。一个人应该如此,一个知识分子更应该如此。我抬头望着天空,几颗冷星悬在那里,一闪一闪。我似乎越过了十多年的岁月,回到了从前。第二天我把信仔细看了一遍,又觉得有了问题。上面提到的一些数据,一些术语,还有调查的情况,都不是一个大学生所能详细了解的。我把写信者设计为医科大学的学生,又把调查的情况说得抽象一点。可这样一改就没有那么强的说服力和震撼性了,我又往回改了一点。写完后我跑到离厅里很远的一家打印社打印了,复印了几份,看着打字小姐把从信从电脑中删去,又交待她如有人来问不要说出去。回到家中发现信封上的字还没有打,而自己不能留下笔迹,又跑回去把地址也打好了,贴到信封上。贴的时候我想着自己整个操作过程都没戴手套,万一有人认了真来核对我的指纹呢?回到家中我戴上棉手套,用干抹布把信和信封都反复抹了几遍,想着指纹也不会有了。一共三封,陈部长一封,国家血防办一封,卫生部地方病研究所一封。真要发出去的时候我又有点紧张,犹豫着就把信在抽屉的一本书中夹了几天。我反复思考着每一个细节,又把复印的信拿出来再看一遍,想着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最后觉得是万无一失了。
  我准备第二天把信发出去,贴邮票用的手套都准备好了。这天下午下班的时候,我去监察室找小莫,下来的时候在楼梯上碰见了马厅长。我不由自主地站住了,侧了身子等他过去,叫了一声:“马厅长。”他叫一声“小池”,又笑一笑,就过去了。他那么一笑我觉得颇有深意,是不是知道我在干什么,把我看透了?我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可还是放心不下,总感到那一笑有一种神秘感。可这只是一瞬间的印象,我反复回想那种笑的意味,越想越模糊又越神秘。我给自己打气说:“吓自己干什么?”可越是安慰自己,心里就越紧张,一时似乎失去了勇气。我反复对自己说:“要相信科学。”无论如何,马厅长都不可能知道我想干什么。这我才安心了一点,准备按计划行事。可就在这天晚上,我从晏老师家下棋回来,一进门就感到董柳的神态不对,我陪笑说:“今天还不算晚吧?”她不做声。我去拍她的肩,她一下把我的手甩开了。火气不小!我说:“又怎么呢?”她说:“问你自己!”我说:“我又犯了哪一条?”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一波生下来不久吧,我在董柳面前就变得非常被动了,总是逃不脱被抱怨和指责的命运。我反抗了几次,没有用,反而更深地陷入了被动。我感到悲哀,一个男人!可慢慢地我接受了这种局面,我的确也对不起妻子儿子。我陪笑说:“我又犯了哪一条?”她生硬地说:“你做的好事!”我吃了一惊,想到了那封信。我说:“我又做了什么坏事?”她说:“你从来没做过坏事,全部是好事!你还让不让我和一波活?”我陪笑说:“这么重的话,怎么说出来的?”她从枕头下面摸出一张纸说:“这总不是别人塞到我们家里来的吧!”我上午把那封信拿出来看,随手就塞在毯子底下,不料被她看见了。我说:“是我写的。”她说:“你还到上面去告状,缺氧了吧你!只要转下来一查就知道是你,你以为别人像你这么蠢!”我说:“我一没写名字,二没暗示自己的身份,连指纹印都用抹布抹掉了,谁会知道?”她不屑地嘿嘿几声,我心里直发冷。她说:“谁会知道?我就知道!卫生厅除了池大为谁还会做这样的蠢事?你以为领导不会看人,他不会看人他能当领导?”我说:“万无一失。”就把前前后后的事都对她讲了。她说:“大为我跟你说,别的事都算了,这件事就算我求你了。”我马上说:“别的事都算了,这件事就算我求你了。人总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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