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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文集第4卷-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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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直顶起来,顶得高高的,像一股子阴风。庙里石板地晚上很冷,门口就挂着这么个窄条子
花布帘子。屋梁上装着个小电灯泡,一张张圆台面上的大红桌布,在那昏黄的灯光下有突兀
感。以后的事全在乎三奶奶跟她房里的人,刀柄抓在别人手里了。

  她一直站着给人夹菜。

  “你自己吃。坐下,二奶奶坐。”别人捺着她坐下,她一会又站起来。她一个人照应几
张桌子,地方太大太冷,稀薄的笑话声,总热闹不起来。

  打了手巾把子来,装着鸭蛋粉的长圆形大银粉盒,绕着桌子,这个递到那个手里,最后
轮到她用,镜子已经昏了,染着白粉与水蒸气。鲜艳的粉红丝棉粉扑子也有点潮湿,又冷又
硬,更觉得脸颊热烘烘的。

  麻将打到夜里一两点钟才散。在马车上奶妈告诉她孩子吃了奶都吐出来,受了凉了。回
去二爷听见了发脾气。他今天整天一个人在家里。

  “一直好好的,”奶妈说,“就我走开那一会,二奶奶叫我去吃面,后来吃奶就存不住
。”

  “你走了交给谁抱?”

  “交给谁?谁也不在那儿,”银娣接口说,“我抱着他到处找夏妈,也不知道她死到哪
儿去了。来喜那小鬼,跟着那些小孩起哄,都玩疯了。”

  据夏妈说,她也在找二奶奶。二爷把跟去的人都骂了一顿。银娣起初心不在焉,他的雌
鸡喉咙听得她不耐烦起来。

  “好了好了,哪个孩子不伤风着凉。打鸡骂狗的,你越是稀奇越留不住。”她存心叫他
生气,省得再跟她说话。

  “你还要咒他?也是你自己不当心,这么点大的孩子,根本不应当带他去。”

  “是我叫他去的?老太太要他去拜师傅,你有本事不叫去?”

  “奶妈,把门开着,夜里他要是咳嗽我听得见。”

  “噢,我也听着点。”奶妈说。

  他们的声音都离她很远,像点点滴滴的一行蚂蚁,隔着衣服有时候不觉得,有时候觉得
讨厌。她能知未来,像死了的人,与活人中间隔着一层,看他们忙忙碌碌,琐碎得无聊。

  但是眼看着他们忙着预备睡觉,对明天那样确定,她实在受不住。不知道自己怎么样,
这不是人所能忍受的。目前这一刹那马上拖长了,成为永久的,没有时间性,大钳子似的夹
紧了她,苦痛到极点。他们要拿她怎么样?向来姨奶奶们不规矩,是打入冷宫,送到北边去
,不是原籍乡下,太惹人注目,是北京,生活程度比上海低,家里现成有房子在那里,叫看
房子的老佣人顺便监视着。正太太要是走错一步路呢?显然他们从来不。这些人虽然喜欢背
后说人家,这话从来没人敢说。

  她并没有真怎么样,但是谁相信?三爷又是个靠得住的人。马上又都回来了,她怎么说
,他怎么说,她又怎么说,她怎么这样傻。她的心底下有个小火熬煎着它。喉咙里像是咽下
了热炭。到快天亮的时候,她起来拿桌上的茶壶,就着壶嘴喝了一口。冷茶泡了一夜,非常
苦。窗子里有个大月亮快沉下去了,就在对过一座乌黑的楼房背后,月亮那么大,就像脸对
脸狭路相逢,混沌的红红黄黄一张圆脸,在这里等着她,是末日的太阳。在黑暗中房间似乎
小得多。二爷带着哮喘的呼吸与隔壁的鼾声,听上去特别逼近,近得使人吃惊。奶妈带着孩
子跟老郑睡一间房,今天晚上开着门,就像是同一间房里的一个角落。两个女佣的鼾声略有
点参差不齐,使人不由自主期待着一上一落,神经紧张起来。一个落后半步,两个都时而沙
嗄,时而浓厚,咕嘟咕嘟冒着泡沫。然后渐趋低微,偶尔还吁口气。或是吹声哨子。听上去
人人今天晚上都过不了这一关。夜长如年,现在正到了最狭窄的一个关口。

  格喇一响,跟着一阵沙沙声。是什么?她站着不动,听着。是老郑在枕上转侧,枕头装
着绿豆壳,因为害红眼睛,绿豆清火的。

  她披上两件衣裳,小心地穿过海上的船舱。黑洞洞的,一只只铺位仿佛都是平行排列着
。一个个躺在那里,在黑暗中就光剩这一口气,每次要再透口气都费劲,呼嗤呼嗤响,是一
把乱麻绷紧在一个什么架子上,很容易割断。每一只咽喉都扯长了横陈在那里,是暴露的目
标。她自己的喉咙是一根管子扣着几只铁圈,一节节匝紧了,酸疼得厉害,一定要竖直了端
来端去。她转动后面箱子房的门钮,一进去先把门关上了再开灯。一开灯,那间大房间立刻
闯了上来,在温暖的黄色灯光里很安逸。用不着的家具,一叠叠的箱子,都齐齐整整挨着墙
排列着。

  二爷不会看见门头上小窗户的光。老妈子门隔着间房,也看不见。她搬了张凳子放在他
的旧床上。坏在床板太薄,踢翻了凳子咕咚一声,比地板上更响。门头上的横栏最合适,不
过那要开着门。另一扇门通向甬道,是锁着的。她四面看看,想找张床毯或是麻包铺在床上
,但是什么都收起来了。还是宁可快点,不必想得太周到。孩子随时可以哭起来,吵醒他们
。反正要不了一会工夫,她小时候有个邻居的女人就是上吊死的。她多带了一条裤带来,这
种结实的白绸子比什么绳子都牢。能够当作一件家常的工作来做,仿佛感到一点安慰似的。

  上面有灰尘的气味,也像那张床一样,自成一个小房间。

  如果她夏天上吊,为了失窃的事,那是自己表明心迹,但是她知道这些人不会因为她死
了,就看得起她些。他们会说这是小户人家的女人惫赖,吵架输了,赌气干的事。现在她是
不管这些人说什么了。如果她还有点放不下,至少她这一点可以满意:叫人看着似乎她生命
里有件黑暗可怕的秘密——说是他也行,反正除了二爷她还有个人。

  其实她并没有怎样想到身后的情形——不愿意想。人死如灯灭。眼不见为净。就算明天
早上这世界还在这里,若无其事,像正太太看不见的姨奶奶,照样过得热热闹闹的。随它去
,一切都有点讨厌起来,甚至于可憎。反正没有她的份了,要她一个人先走了。





                                        八


  绿竹帘子映在梳妆台镜子里,风吹着直动,筛进一条条阳光,满房间老虎纹,来回摇晃
着。二爷的一张大照片配着黑漆框子挂在墙上,也被风吹着磕托磕托敲着墙。那回是他叫起
来,把她救下来的。他死了她也没穿孝,因为老太太还在,现在是戴老太太的孝。她站着照
镜子,把一只手指插在衣领里挖着,那粗白布戳得慌。

  十六年了,好死不如恶活,总算给她挺过去了。当时大家背后都说:“不知道二奶奶为
什么上吊。”照二爷说,那天晚上讲了她几句,因为孩子从庙里回来受了凉,怪她不小心。

  有人说还是为了头两个月家里闹丢东西的事。还真有佣人说听见夫妻吵架的时候提起那
回事。

  三房是不是给她吓住了,没敢说出去?三爷如果漏了点风声出去——他是向来爱讲人的
:“卜二奶奶靠不住”,“刘家的两个都靠不住”,亲戚里面凡是活泼点的都在可疑之列。
讲她又有人信些,因为她的出身。她寻死就是凭据。是不是因为这罪名太大了,影响太大,
所以这话从来没人敢说?这都是她后来自己揣测的,当时好久都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就连一
年以后还不能确定,他们家也许在等着抓到个借口再发放她。老太太算是为了她上吊跟她生
气。真要是吊死了成什么话?她在自己房里养息了几天,再出去伺候老太太,这话从来没提
过,不过老太太从此不大要她在跟前,讲起来是二爷身体更差了,要她照应。

  那年全家到普陀山进香,替二爷许愿,包了一只轮船,连他都去了,就剩下她一个人看
家。可是调兵遣将,把南京芜湖看房子的老人都叫了回来,代替跟去的人,在宅子里园子里
分班日夜巡逻,如临大敌。还怕人家不记得那年丢珠花的事?

  她是灰了心,所以跟着二爷抽上了鸦片烟。两人也有个伴,有个消遣。他哮喘病越发越
厉害,吸烟也过了明路了,他死了,她没有他做幌子,比较麻烦。女人吃烟的到底少,除了
堂子里人,又不是年纪大的老太太,用鸦片烟治病。

  男人就不同。其实他们又不是关在家里,没有别的消遣,什么事不能干,偏偏一个个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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