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
对自己的“曾经”,也充满了怀疑。
那是他记下的笔记吗,跟模范青年似的;
曾经作为青春祭而保留的女人情书,如今看起来,就像网上那些小男女的帖子,那样的“文艺”,那样的酸文假醋;
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那些“文物”,笔记本、纪念册、毕业留言簿、女人的情书等等,付之一炬。
有位红卫兵战友,向人谈起当年他们这个组织为何命名“红卫兵”的往事,说:“就是保卫毛主席的红色卫兵。”
曾经比谁革命都彻底的叶楷文插科打诨说:“毛主席用得着咱们保卫吗,逗咱们玩儿呢吧,指不定他老人家在中南海里,如何掩嘴唿噜而笑呢。”
……
对自己这些本质性的变化,叶楷文并非无动于衷,也曾想了又想,可就是想不出眉目。如果非要牵强附会,也许和那次在龟兹的经历有关。
为此叶楷文参阅了不少资料。
有一种理论说,人的大脑分左右两个部分,各司其职:左半部负责人类在语言、数字、概念、分析、逻辑等方面的职能,右半部负责人类在音乐、绘画、空间感、节奏感、以及想象力、综合力等方面的职能。
一九九八年加州大学旧金山分校的米勒教授,对几位患有老年痴呆症的病人进行了观察,在他们病情逐渐恶化的过程中,却突现出前所未有的艺术才能:比如制作出动听的乐曲,画出了不可等闲视之的画作等等,经“单光子发射断层扫描”,这些患者的病灶主要都在左脑。
难道说在龟兹遭遇的那次风暴中,他的左脑受到了伤害?
很有可能。
正是在那次遭遇后,叶楷文才对书法、绘画、古董,有了分毫不差的直觉。
不过这些理论也是众说纷纭,尚无定论。具体到他个人,更没有什么可靠的依据,只是他的猜测而已。
当年红卫兵革命大串联,除了八竿子打不着的革命理由,对叶楷文最实惠的收益是对大江南北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免费旅游。
甘肃、宁夏免不了在行,特别是“西出阳关无故人”、“长空雁叫霜晨月”那些诗句,简直就像如今那些旅游公司的广告,甚至比那些旅游公司的广告还煽情。
不知道在解放军里担任高职的父亲,从哪儿来的雅兴,喜欢唐诗宋词。
文化大革命期间,革命的叶楷文曾打算将父亲的藏书烧掉,可是父亲说:“知道不知道工、农、兵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基石?你敢冲击无产阶级专政的基石?”
比起老资格的父亲,叶楷文还是太嫩,面对振振有词的革命前辈,革命后生只能无以应,傻眼的结果是父亲保住了那些书,使叶楷文在文化大革命的尾声阶段,不致无所事事,可以终日躺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享用这等口味上乘的精神粮食。
从叶楷文“龟兹之行”的结果来看,他究竟是收益于、还是受损于这些“粮食”,可就说不准了。如果叶楷文不到龟兹去,一切又会怎样?
也许是青春的躁动;
也许因为龟兹这个名字,让他联想到一个男人伟岸的生殖器;
也许从父亲的哪本书里看到,人类历史上影响最深、最悠久的文化体系当属中国、印度、伊斯兰、希腊罗马;中国的敦煌和新疆,正是这四种文化体系的交汇之地,而这交汇恰恰在龟兹撞出火花……
叶楷文决定到龟兹去。
很不幸,命运有时恰恰掌握在“心血来潮”的手心儿里。
那就是沙漠?
它与人们的传言如此遥远。
看来人类不但会给自己的同类以诽谤、污蔑,也会给自然以诽谤、污蔑。
不管人类如何嫌恶、诽谤、污蔑它,沙漠却以它倨傲的存在,让人类莫可奈何。
那就是沙漠?
不,那是抖动的丝绸,于瞬间凝固;
是汹涌的思潮,却突然关闸,欲言又止地令人颇费猜测;
是壮阔奔腾的河流戛然而止,而它活力四射的喧嚣也随之定格,一条河流便断然地悬挂在定格的喧嚣上,于是那喧嚣,竟比万仞高山还沉重了。
……
但却不是从此归于沉寂。
那是收缩,为了能量更大的爆发;
那是面对连轻蔑也不值一抛的凡尘,闭起的双目;
至于大漠孤烟,无非是拒绝人类接近某个秘密通道的障眼……
一具又一具或人、或兽的白骨,于上无飞鸟,下无走兽的茫茫无际中,间或、突兀地从沙丘内拱出,如重金属摇滚乐的响槌,令人猝不及防、震耳欲聋地敲向沙漠的胸膛,而后,这猝不及防的敲击又毫无痕迹地遁去,将叶楷文重新弃于没抓没落的荒寂之中。
荒漠中有一种不动声色的恐怖。能描述的恐怖,算不得真正的恐怖,而不动声色的恐怖,才是让人逃遁无门、无术的恐怖。
此种种,并没有让叶楷文失去与沙漠相亲相近的胆识,有的反倒是倾倒、迷恋。
风暴说起就起来了,没有一丝征兆,方才还是艳阳高照,转眼就天昏地暗,真可谓凭空风起。
哪里是风卷黄沙,分明是天地造就而成的这口大锅里的黄沙开了锅。
所到之处,一笔带过,天地万物,无不收入它的舆下,真该套上《红楼梦》里的那句话,落了个黄漫漫的大地真干净。
分不出是风暴的呼啸,还是沙漠的沸腾,或者不如说是上帝与沙漠惺惺惜惺惺的狂欢,总之那动静是惊天地、泣鬼神。
没人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同伴们迅速撤离,叶楷文却趁乱留了下来。他仰首观天,曲身跪地,独享这番天与地的狂欢,人生难得遭此际遇,幸哉、幸哉。
忽有一座宫殿在沙漠中显现,影影绰绰、若隐若现、似曾相识,叶楷文亦步亦趋,追随着它的踪影,转眼之间它又隐匿在风暴之中,正所谓的“绝尘而去”。叶楷文感到了莫名的、揪心的痛惜,好像错过了几生几世,难得相见的旧时相识。
这宫殿到底与他何干,他动的又是哪门儿情思?
风暴不过轻轻一扫,叶楷文便像一根羽毛那样,被轻轻托起,在空中无定地飘来飘去。
该不是飞往仙境?叶楷文正在异想天开,风暴的翅膀又猛然下沉,将他重重地撂倒在沙漠上。
他感到了沙漠在身体下的涌动,摆度极大,似一个挣扎的巨口,准备喊出无尽的、淹没已久、人所不知的秘密。
继而风暴又俯冲下来,将叶楷文的身躯紧裹,除了年轻时与女人做爱,再也找不到可以与之相比的力度了。那时他像钳子般地将女人紧扣,以至彼此的骨头都在这把钳子下咔咔作响。
于是叶楷文就像被风暴挟裹的沙粒,不能自已地翻飞、狂舞,不知飞旋了多久,最后又被抛在不知所以的地方。
接着就是天摇地动。伴着天崩地裂的巨响,似有一只巨大的火车头向他驶来,像是早有预谋,并不急迫,稳扎稳打,步步逼近。
车顶还有一只至少若干千瓦以上的探照灯,直刺叶楷文的双目,顿时他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了……
车头终于驶近他的身子,并将他吞没。
“完了。”叶楷文想。
他死了。
他的三魂六魄,飘飘摇摇,飞出三界、飘出五行。
俯视人寰,竟看到自己卑琐的躯壳,在风暴中徒劳地挣扎……接着,他又看到一个男人。
那男人是谁,父亲还是祖父,很像他的某位先人,不过也许就是他自己?否则他何以揪心如此?即便他的三魂六魄,早已飞出三界、飘出五行,这揪心的疼痛,仍旧让他疼痛难当;又如无声的符咒或呼唤,方才“绝尘而去”的宫殿即刻显现,与宫殿同时出现的还有一个女人。
这女人他是如此熟悉,熟悉到不论天涯何处,不论时光消逝得多么久远,叶楷文都能分辨出她的体味。那是一种奇异的花香,那种花朵,必得在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鲜血的混合浇灌下,才能盛开,而且像昙花样地转瞬败落。
世人也许无缘见到这种花朵,但叶楷文肯定,那花朵的存在绝对不是自己的臆想。比如……比如什么?
男人,不过也许是叶楷文自己,与女人远远地相对而立,听不清他们的对话,似有怨不得解、剪不断理还乱;又似诀别在即,语已多,情未了……该不是哪出戏剧、电影里的情景,淡漠而又真切,如临其境而又荒诞不经。
有人说,人在将死的瞬间,会历历在目地回忆起自己的一生。难道这就是他对自己一生的回顾,他何曾有过这样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