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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忆这残酷的情景时,语气很平淡。把车停在门前,我打开了活动轮椅。可是你却执意要用双拐。下车时你说:
身体离地三十厘米的感觉也不错嘛,多亏我学了医学,截肢的时候,假如有半点犹豫,那膝盖恐怕就保不住了。
你很坚强,每天拄着拐杖上下楼梯锻炼。每当看到你汗涔涔的样子,我的心很痛。假如我能代替你的腿该多好啊。
我费了好大的劲才说服校长,让他免去了我班主任的职务。我觉得有点对不起班里的孩子们,可是现在是你最需要我的时候。不当班主任下班时间提前了许多,而且摆脱了许多令人头疼的事情。能与你共享下班以后的时间,我感到很幸福。
你的步子渐渐迈得稳当了,但并不完美。然而,你却为自己没有脚也能走路感到万分自豪,对这一结果过分乐观。
怎么样?看不出来吧?
每当你这样问我的时候,我只能点头。但我知道这件事情是瞒不过舅舅的,为此我常常感到不安。早晚有一天舅舅会看到你,会发现支撑着你身体的是冰凉的金属。
当你恢复到能够独立行走时,不知想起了什么,整理起小屋里的东西来。
真想把这些东西都扔掉。
你把这些一直视为珍宝的登山装备都分送给了朋友。看着你心爱的东西一点点地消失,你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悲哀。当小屋里的东西完全消失后,你坐在空荡荡的屋里闷闷地吸烟。
我无法阻止你,我希望你心里的疙瘩能像这些烟雾一样早日消散。当我把一杯绿茶端到你的面前时,你紧闭的嘴唇才启开。
最近我常常做梦……第一次攀登失败后,选拔第二队时,有一个队员来找我,求我让他参加第二次挑战。我的责任是为所有队员的健康状况打分。因此,当队长让我推荐一名健康状态最佳的队员时,我心理上有点负担。特别是这位求我帮忙的队员曾患过肺浮肿,健康状态并不好。可是他说不登到山顶他绝不回国,宁愿把骨头埋在雪山里。我苦恼了一个晚上,最终向队长推荐了他。
说到这儿,你把已经凉透的绿茶一饮而尽。突然你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你用手背擦去额头上的汗珠继续说:
离开大本营时,他紧紧地拥抱我,从怀里掏出妻子和女儿的照片说,这是我的护身符……可是,这竟成了永别。他最终没有……没有回来。我坚持要随搜查组前往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们在基地周围反复搜查,可是没有发现他的尸体。假如……那时我拒绝了他的要求……他也许就会安全回来。是我把他推向了死亡啊。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是我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安慰你。
那天晚上,你出去很晚才回来。你似乎喝了不少酒,醉意朦胧。
我到他家里去了,请求他的妻子和女儿原谅。可是这有什么用?他永远不会回来了。
也许死亡就是如此吧。它既是结束,也是开始,既是离别,也是复活。我想他死的时候一定不是绝望的,我相信他登上了他向往已久的顶峰。他曾经多么渴望在那里留下他的脚印啊,所以他一步也不想离开,在那个高高的山顶,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圣者认为,生与死是一体的。也就是说我们每天与死亡相伴。
现在我才明白,你留在山里的不仅是一双脚,而且还有一个人的死亡。
真实,也许……
曾答应收你为见习医生的综合医院,不知怎么一直没来消息。也许是这个缘故吧,你显得很失落和沮丧。可是,在我面前你却什么也没有说。
我倒觉得没什么。并不是只有医院才能治病,也不见得是医生就能治疗所有的疾病啊……无论是肉体的,还是心灵的,总之,这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生病的人,因此有很多人需要你。
只要你能留在我的身边我就知足了。可是,我内心的不安感却没有完全消失,我不知道这种生活能够维持多久,今后我们能否生活在一起还是个未知数。
结果,不祥的预感得到了证实。那天,你到泉眼附近去散步,在我下班时才回来。回来时,我在市场上买了两条青花鱼,还有虾米。我烤青花鱼,炒虾米时,你坐在沙发上看晚报。
这时传来一阵敲门声。你一边叠报纸,一边让我去开门。我在围裙上擦着手跑去开门。开门的一刹那,我惊呆了,只见舅舅提着一个大大的水果篮站在门口。
啊呀,好久不见了,也不知你过得怎么样……
这时,我听到了你惊讶的喊声:
爸爸!
舅舅也同样感到惊讶。当时,舅舅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我的住处,疑惑地望着你。可是,渐渐的,舅舅的表情难看起来。他皱着浓浓的眉毛盯着你,那目光可怕极了,我吓得双腿发软。
你们……你们现在……这是干什么?!
你手里拿着报纸不知如何是好。我站在原地也说不出一句话来。舅舅来不及脱鞋,嘴里像念咒语似的说,难道、难道……我想辩解说,不是,不是的。可是我却开不了口,也动弹不了。
一篮子苹果滚落在地上,舅舅那干瘦的巴掌打到了你的脸上。你来不及叫一声就栽倒在沙发上。
假如那个支撑着你身体的金属不露出来,也许我们会找出什么理由来对付舅舅,可是,你倒在沙发上时,却让舅舅看到了一切。
从你的裤腿中闪出两道寒光来。舅舅高举的胳膊凝固在空中。一时间屋里出现了可怕的寂静。舅舅失魂落魄地望着你,接着他用几乎背过气的声音冲你喊道:
给我站起来!你竟敢当我的面倒在那儿不起来!
你一脸惊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舅舅的脸因愤怒而扭曲了,他冲到你的面前,挽起了你的裤腿。这时,你用异常冷静的声音说道:
我们出去说吧,爸爸。
舅舅就像突然停电的机器人立即停止了动作。大概他害怕再确认你的身体。就像电影里的慢镜头,舅舅弯曲的腰缓缓地直起来,然后,一把握住了你的双手。
我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只能看着你被舅舅拉出去。以后的事情已经一目了然了。舅舅会对你没完成家门的义务而感到失望,也为你不珍惜生命而感到愤怒。最后,他也许会把满腔的愤怒转向我。你和我都知道这个代价会是怎样的。
你被舅舅拉走后,我在家里坐卧不宁,我做梦也没想到我们结局会是这样。既然如此,不如当着舅舅的面光明正大地把一切都说清楚,是打是骂任他处置,也许这样心里会更好受一些。
不会就这样结束吧?我们的过错只是没有按照程序进行罢了。这是我们早晚都要经历的事情,我们的爱情要得到认可,必须经过这道门坎。
出乎我的意料,你午夜之前就回到了家。你的表情就像刚刚闯了大祸的孩子,显得极度不安。我心里也异常不安,似乎舅舅会突然闯进来把我们分开。我双手握在一起,等待着你开口。
你垂下头,苦涩地对我说:
都对他讲了。
……
去登山的事儿,受伤的事儿。
……
还有我们的事儿,都对他说了。
……
我说,我和你没有血缘关系……我爱你没有罪。
再 会
第二天早晨,你搬到了朋友的住处。
我们暂时还是分开的好。
你整理了几样东西后对我说。我心里有种刺疼的感觉。
相信我。
你似乎要独自承受我们两个人的痛苦。你曾经说过,如果实在受不了我们就走。可是,我们该去的,能去的地方在哪儿?该不是像喜马拉雅山那样孤独、残酷,必须独自解决生存问题的地球极点吧。
我送你。
我把车停在楼前对你说。可是你却微笑着摇了摇头:
不,从今以后我得独自解决所有的问题,包括爱,生活,走路。
你背着大大的旅行包开始走路,走得有些摇晃。我觉得这不是因为你的身体距离地面的那三十公分,也不是肩上扛的那个沉重的包袱,而是因为你必须承受的痛苦命运吧。
送走了你之后,我心里感到很害怕,眼前总是浮现出舅舅的面孔。可是,舅舅既没电话,也没来指责我。
我是从那天晚上开始写信的,倒不是为了寄给你,而是我实在忍受不了这种精神上的彷徨,我必须找到一个发泄口,我只能用文字把它表现出来。可是望着书桌上的一堆稿纸,我却不知从何下手。
好